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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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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未来之恋》是由作家大风起兮创作的一部小说,讲述了一名年轻人在一次意外中接受冷冻术,成功复活于2155年,面临何去何从的探索之旅。故事深入探讨了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身份认同与人际关系等复杂主题。主人公在经历了从2005年的孤独与失落,到两百年后的新生,以及与新朋友的互动,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与选择之间的关系。整个故事融合了科幻与人性,探讨了梦想与现实、孤独与归属之间的挣扎。文中描绘了主人公在未来世界中的初次体验激发了对生活的新的理解与希望,然而,每一个选择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挑战与责任,故事通过出院后成为真人秀主角的设定,引发了对个人隐私与自由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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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未來之戀.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31314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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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28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大风起兮
Region 未知
Date 2006-07-08
Tags 科幻, 冷冻人, 身份认同, 社会压力, 未来社会, 人际关系, 梦境探索, 真人秀, 孤独与归属, 生活的意义, 选择与命运, 身心转变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图书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更多信息和搜索内容,请访问 https://transchinese.org/

正文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7-08 19:44:45 人氣:435

木木的聲音空洞的在房間內迴盪,彷彿是一種朦朧的衝動,預示著一個秘密。他說出了一句讓人發瘋的話:「其實我是自閹的。」

如此,你看見我坐在黎明前的窗台上,雙手交叉摟在胸前,身體一動不動,如一尊放錯地方的雕像.我表情凝固,兩眼茫然地注視遠方.剛剛爬出睡眠的泥沼,睡意還未從我眼眸裡散盡,身上尚殘留一絲倦意。

室內一片昏暗,依稀可以辨認出傢俱的形狀,黑黝黝的一團比黑暗更黑。我喜歡這樣的黑暗,所以沒有開燈。昨夜從外面回到酒店時,我也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摸索著上洗手間,在浴缸裡泡了很久,洗澡完後又摸索著上床睡覺。一夜無夢,現在我醒了,於黎明前爬上臥室的窗台。窗外黑沉沉的天幕露出微微幽藍,沒有一顆星星,想必昨夜是陰雲密佈,某個地方曾下過雨。天地交界處是城市的邊緣,人間未熄落的燈火越來越暗淡,一抹尚不明朗的曙色正從那下面掙扎出來。

你不明白我為何如此枯坐木然,你疑心我這樣坐下去會化為石像,在時間的荒蕪裡面容斑駁,雙肩上長出野草。

那是2005年的春末,我應網友「人科動物」的邀請來到這座靠近海邊的城市。已經過去七天,這將是我在此地的最後一天,有可能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我想起曾看過的一部法國電影《第八日》,主人公是個胖乎乎的弱智小男孩,卻堅信上帝在第八天創造了他,口裡整天念叨「第八天上帝創造喬治」。想起這句話就覺得心裡有股力量。「人科動物」真名叫劉伯儉,在他的安排下,過去七天我過著闊佬一般的生活,住五星級酒店,進出高級娛樂場所,食盡天下美味,有求必應。然不管這個城市的人們多麼熱情友善,它的夜色多麼迷人,女孩多麼漂亮,我都沒有半點留戀的心情。我來這裡並非度假或獵奇,而是要進行一次秘密的旅行。 我將在第八天走向未來。

擺在窗台上有一盆瓜葉菊,是我從家鄉帶來的。花盆是那種常見的褐色土陶盆,質地粗糙,表面佈滿燒製時留下的孔洞。顧名思義瓜葉菊長有南瓜一樣的葉子,肥大的葉片上長滿尖尖的白色小絨毛,摸上去有點扎手,開出的花卻很像菊花。這七天來我把它放在背包外兜裡,背著它在這座繁華的大都市裡四處遊逛,上商場,乘地鐵,穿梭於擁擠的人流中,一刻也不會把它單獨撇下。吃飯時把它放在餐桌上,小憩時摟著它躺在公園的長椅上,引來無數路人好奇的目光。他們不解這個夢遊般的男人,為何鍾情這樣一種植物。出於某種不明確的慾望,從孩提時代起我就喜歡種花養草。六歲時我種下平生第一株植物——向日葵,種子是從炒貨作坊偷來的。那時剛剛懂得一點植物學知識,當第一片葉子破土而出露出一抹嫩綠時,我莫名其妙地興奮,高興得手舞足蹈。我記得那個春日的早晨,金色的陽光照在地上,泥土沾滿濕濕的露水,我在園子裡蹲了半個多小時,導致上學遲到錯過晨讀,被老師罰站一節課。後來我陸續種過喇叭花,鳳仙花,梔子,月季,木芙蓉等等。我最想種的罌粟卻一直沒有機會種,「金三角」成為我童年最嚮往的地方,經常夢見它的妖嬈和神奇。我曾幻想自己是一種能進行光合作用的動物,不必吃飯,通過曬太陽就能獲得能量。我相信宇宙中有這麼一種生物,他們的血液是綠色的。

三個月前,當我正式受到「人科動物」邀請時,剛好種下一粒瓜葉菊的種子。此刻,它開花了,在層層疊起的綠葉中間,安然簇擁著一束淡紫色小花,靜靜散發出一種來自大自然神奇的力量,撫慰我心中鄉愁一般的惆悵。

自從多年前不再做那個伴隨我成長的夢,我就習慣在黎明前早早醒來,再也睡不著,靜聽地平線那端光劃破黑暗的聲音,陷入對時間的守候之中。現在,白晝的腳步已經悄悄臨近,城市卻睡得更沉,死亡一般的寂靜,彷彿一片巨大的廢墟躺在歷史的斷層上,昔日的文明業已消亡,只留下永恆之謎。然天地間還留有我活著,在時間的河流上孤獨的航行。   我從來沒有如此急切盼望白晝的來臨,在窗台上坐得太久,背部已經感到酸痛,於是我從窗台上跳下來,重新回到床上想睡個回籠覺,企圖讓自己開始激動的心平靜下來。緩緩吹來的晨風滑過我的面頰,帶來清新的空氣,也帶來遠方的召喚,我的大腦就像這慢慢降臨的白晝越來越清醒。

我一直是一個孤獨的孩子,生性木訥,經常被別人取笑為糊塗蟲。我對學習毫無興趣,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坐堂曠課。那是我平生的第一節班會課,班主任是位和媽媽年齡相仿的女老師,嗓門粗大,聲音清脆,她問同學們:你長大了做什麼?話音剛落,教室裡齊刷刷豎起一片手的森林,我的同學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情爭相發言,暢談自己的理想。有的說將來要當共和國總理,有的說要當法官,有的說要當教師,有的說要當醫生,有的說要當歌星等等,甚至有個小女生自信的說將來要當媽媽。各行各業,各等人生在孩子們稚嫩而響亮的宣言中找到接班人。當老師點到我時卻回答不上來,我還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同學們談的那些理想我絲毫不感興趣。我站在座位上臉紅脖子粗,啞口無言。老師提示說你再想想。我向窗外望去,剛好看見一群鴿子從操場上空飛過,在秋日湛藍的天空下雪白的翅膀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在心中喃喃自語:我要去天邊,要去很遠的地方。良久,老師歎息一聲,示意我坐下。從那天起,我就成了坐堂曠課的孩子。可想而知我的學習成績有多差,「三好學生」之類的獎勵一直於我無緣,只好淪落為老師同學們嘲諷的對象。我的數學成績曾經得過零分,大概是在小學五年級,一次測驗考試後,數學老師把試卷發給我時高聲叮囑說:你小心點,別把鴨蛋摔碎了。全班同學哄堂大笑。我最終沒有能力完成自己的學業,高中沒讀完就賦閒在家。據說我曾經是個早慧的孩子,一歲多就能數數、識字,背唐詩,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越長越笨,越來越呆氣。父母帶我看過幾次醫生,都沒有結果。

我從沒有為自己的學習成績感到羞愧,也沒有記恨嘲笑我的老師或同學,因為根本沒有那份虛榮心。我越來越內向,不願和他人交往,卻有自己的樂趣。當別的孩子在操場上嬉戲、玩耍時,我願意在一旁靜靜的幻想,陷入孤獨的快樂中。我喜歡坐在高處眺望遠方,想像自己變成一隻飛鳥或奔馬,在天空和大地上自由地奔馳、翱翔。我從不畏高,因此水塔上,樓房頂,山頂,大樹上是我常去的地方。我敢坐在樓房頂的護欄上,一邊嗑瓜子,一邊把腿吊在空中搖晃,我能上到大樹上小鳥做巢的位置,因此這方面同學們很佩服我的膽量,也有同學認為我是呆子根本就不知道害怕。有一次上體育課,幾個同學問我敢不敢上到教室屋頂,如果敢上去,下次班會課就不投我為「全班最差生」。我沒說什麼,順著教室旁的一棵大樹很快就爬到屋頂上,我舉起雙手站在屋頂,感覺自己離天空那麼近,彷彿揮揮手就能挽住一片白雲,我一激動發出「嗷、嗷」的叫聲。校長剛好從下面路過,把我叫下來狠狠批評一頓。他一手叉腰,用手指戳著我的腦殼,暴跳如雷,唾沫星子濺到我滿臉都是,同學們圍在一旁嘻嘻哈哈看熱鬧。第二天家長就被叫到學校,當著家長的面,校長要我寫下保證書,保證今後再不上樹、上房頂,不做其他出格的事,否則出了事故概學校概不負責。其實那天我並不是為了和同學們打賭上屋頂,我是為了看彩虹才上去了的。那天下午剛下過陣雨,雨過天晴,一道彩虹出現在天空,我想看清楚彩虹的兩端究竟從哪裡到哪裡,先是昂起脖子在操場上轉了好幾圈,後來在同學們的提醒下上到教室屋頂,結果被校長逮住,記大過一次。那天,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孩子體內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瘋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有一個女人出現在我的夢中,她的樣子有些奇怪,塗著濃郁的金色眼影,頭戴一頂金絲編織的軟帽,沒有帽沿,長長的耳耷垂至胸前,有點像伊麗莎白.泰勒在電影《埃及艷後》中的造型。她經常給我講些聞所未聞的事,什麼長在雪地裡的番茄樹,會飛的汽車,能做家務活的機器人,還有遍地都是鑽石的星球等等,聽得我目瞪口呆。這樣的夢很奇特,第二天當我醒來時幾乎就全忘了,但在下一個夜晚的夢中又能記起 ,並繼續下去。其初,我們常在夢中玩一種拼圖遊戲,她拿出一副拼圖紙板在我眼前晃兩下,說:喏,你看清楚了,我馬上將它打亂,你要在規定的時間裡復原,不然就不准回家。說完她把一塊塊形狀不規則的小紙板摳出來倒在桌上,像洗牌一樣全部打亂。 然後記時開始,時鐘「滴答、滴答」響起來。第一次我很緊張,手心直冒汗,幾乎是在計時器停止的同時拼上最後一塊圖案,那是一隻畫在年輪中的眼睛。很快,我就找到拼圖遊戲的訣竅,首先記住圖案的背景色,然後從邊框向中間拼就很簡單。這樣我們就時間做其他的事情。有段時間她總問些聽起來荒謬的問題,比如什麼物體有限但無邊?答案你想出來了嗎,是球面。我們地球表面不正是這樣的嗎?一個荒謬的問題卻有自然答案。還有這樣的問題,命題A:下面這句話是正確的。命題B:上面這句話是錯誤。到底哪個命題是正確的?假如命題A正確,那麼命題B也正確,而命題B正確就推翻命題A不正確。假如命題A不正確,那麼命題B也不正確,命題B不正確就反證了命題A正確。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生理上的直接反應是呼吸難受,有幾次我差點就背過氣,幸虧她急時將我從夢中送出來。在度過無數充滿悖論的夜晚之後,我終於明白做一個聰明人太苦惱了,還是做傻子快樂。有時她會帶我去坐過山車,有時我們也玩多米諾骨牌,她還帶我看過麥田怪圈,那些精美的幾何圖案在麥田里循環往復,散發出超乎自然的神秘氣息,令人窒息目眩。我問她是誰畫的。她說:不,是計算出來的,那只是一個函數方程式而已。有一天,她把我帶到一個橢圓形的房間,一進入房間我就發現自己漂浮在空中,金屬牆壁上有一塊大舷窗,我向舷窗外看去,漆黑無垠的太空中有一顆彗星正與我們同行,長長的彗尾上拖著冰塊和宇宙塵埃,髒兮兮的,像一團扔出去的大雪球。我問他這是在哪裡。她衝我神秘一笑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將來在這裡找我。你會來嗎?我點點頭。

我在這樣的夢中一天天長大,度過無數快樂的夜晚之後,埋在黑暗中的種子打開通往情慾的指令,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終於來臨。那是十三歲的一個暮春之夜,潮濕而溫暖的空氣中湧動著一股令人騷動不安的芳香,杜鵑的悲啼於更夜不時響起,劃破岑寂的夜空,像一道道漣漪漫過春山、曠野 ,滲進昏睡的心靈。她帶我走進一個光線暗淡的房間,穿過重重的幔帳,來到一張像拳擊台的大床前。有一個女孩躺在床上,面容妖冶,五官模糊,潔白的裸體苗條而豐潤,四周撒滿罌粟花瓣。我感到喉頭發硬,不停地吞嚥口水,抖抖索索費了好半天功夫才脫掉衣服。當我爬上她的身體,性器剛要插入,一束白光蒙住了我的眼睛,剎那間有股火山爆發般的力量把我拋向令人目眩的高度,緊接著又像被子彈擊中心臟的飛鳥,翻身從高空中墜落下來,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用手撫弄著內褲,模模糊糊想起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沙沙」地打在玻璃窗上,昨夜的膠濁和騷動已洗滌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白白的一片天。我爬起床,渾身庸懶無力,心中升起無限悲傷.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模樣,也沒有問她的姓名,是誰家的女孩。依稀記得她身體上散發出的香味,乾爽、溫暖帶點牛奶味道的肉體氣息。

其實早已經有女孩喜歡我了,她叫英子,但夢中的女孩不是英子。英子是我在小學三年級認識的,那年她從大城市轉學過來,插班到我們班。英子長著一張馬臉,長鼻子和一雙還算好看的大眼睛,紮著高高的馬尾辮,個子比班上的同學都要高。英子有一塊電子手錶,表殼上有漂亮的卡通人物圖像,圖像上小女孩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很神氣。掀開表殼就看見時間的腳步,以一種不變的節律跳動,踏過手腕。她的這塊手錶令全班同學羨慕不已,大家都掙著和她套近乎做朋友,巴望著能把手錶借來戴戴。但英子似乎很高傲,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然而有一天她撥弄著手錶來到我面前說:你喜歡嗎?給你戴。我說:要的。她摘下手錶遞給我,並幫我繫在手腕上。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乾乾淨淨,白皙的肌膚上隱隱可以看到淡藍色的血管,我很喜歡這雙手,趁機摸了一下。英子說:你色。低頭就走開了。沒過幾天班上就傳開我和英子戀愛的緋聞。當時有個表妹和我同班,在一天放學路上她跳到我面前說:英子喜歡你,她要跟你結婚,還要給你生個兒子叫張譽。表妹一副知心熱腸的樣子,一再強調是英子親口告訴她的,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纏著要我買糖吃。去,去,去。我一把推開表妹說:誰跟她結婚,長著一張馬臉難看死了。心裡頓時對英子沒有一點好感。可是事情的發展已無法控制,班上幾個調皮的男生秘謀為我和英子籌劃婚禮。有天中午上學,我剛踏進教室,一群男生從門背後蜂擁而上,架住我的雙手,簇擁著把我推到英子面前,一邊興奮地叫嚷:結婚羅,結婚羅。我滿面羞紅,手腳發木,試圖甩開架在我身上的手臂,卻被按得更緊。英子一臉幸福的微笑,側目看著我,眼中流露出應有的羞色,顯然在等待這一時刻的到來。女生們一個個也是喜氣洋洋,圍在旁邊,不停地往我倆頭上拋撒彩紙,婚禮的氣氛到達高潮。親她,親她。男生們開始起哄,推著我往英子身上蹭。我知道無路可退,希望早點結束這場鬧劇,便硬著脖子用嘴在英子臉上碰了一下。哦,送入洞房羅,送入洞房羅。同學們一邊嬉皮笑臉嚷著,一邊全部退出教室,把我倆反鎖在裡面。不一會兒小腦袋擠滿窗口,你推我搡,爭著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教室裡的動靜。我努力克制內心的惱怒,把手錶摘下來還給英子,低聲說:對不起,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英子一點也不在意,討好說:手錶送給你。不要。我把手錶放在英子的課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俯身超起一隻凳子躥到教室門後發瘋地砸起來。門板發出痛苦的叫聲,灰塵四濺,整個教室彷彿都在顫抖。「光當,光當」的砸門聲嚇壞了英子,她在後面尖聲叫道:把門打開,把門打開。外面有人把門打開,衝出教室我找到那個帶頭鬧事的男孩,掄起板凳就砸在他腦門上,那張得意洋洋的臉瞬間充滿了驚恐,也完全沒有抵禦的意思,任由我一下一下砸下去。別打了,別打了。英子衝過來挽住我的手說:求你,別打了。我這才放下手中的凳子,那個可憐的男孩完全給打蒙了,仍然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我,鮮血順著腦門向下流,一直流到嘴唇邊,他用手擦了擦發現沾在手上的血跡立刻「哇,哇」放聲大哭。他的哭聲驚動了整個校園,許多孩子圍過來看熱鬧見識到我的野蠻,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挑釁。可憐的英子一學期後就轉學走了,帶著對我失望和怨恨回到大城市。這就是我的第一次婚姻,來得那麼突然,完全是命運一手安排。這之後陸續遇到幾個女孩子,她們莫名其妙地就愛上我,像飛蛾撲火一樣投入我的懷抱,我卻從沒有真正愛過她們,因為她們從沒有在我的夢中出現,我的冷漠和孤獨日漸增長。

青春期的騷動令人焦躁不安,我喜歡獨自散步以舒緩內心的苦悶,天氣好的時候,每天傍晚沿著那條穿過鎮中心的小河順流而下,靜靜的流水使緊張的心靈暫時忘卻煩惱得到片刻放鬆。河阪上綠草茵茵,從河床鋪到岸邊,兩岸載滿柳樹和水杉,間或有株不知名的古樹,樹幹傾斜凌架於河面之上。其乾硬如鐵而光滑,其葉細小如指甲,密密麻麻紛披於樹枝;花如絨球,蕊如絲,發時如一片雲霞浮蕩在樹冠。我常常會爬上這樣一棵樹,在確信誰都看不見的樹幹上坐下來,藏在枝葉花朵間,凝望腳下的流水發呆。我喜歡這樣的時刻,呼吸樹體的芳香,伸直耳朵靜聽落花砸在水面的聲音,親臨自然界這些細小隱秘的事件是我內心最大的樂趣和滿足。

有年夏天的傍晚,正當我在河邊無精打采的漫步,忽然聞到一股香氣若有若無地從下遊方向飄來,正是我在夢中所熟悉的那種氣息。我立刻變得精神抖擻,彷彿獲得指引,大踏步向下游追尋而去。走了整整一夜也沒有也沒有找到香氣的源頭,最後我來到兩條河流的交匯處,前面已無路可走。眼前的河床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寬大而平坦,四周的原野在月光的照耀下升起一片乳白色的霧,流水好像靜止下來,但粼粼波光又表明它在時間的方向上流動,一切都安靜極了,彷彿突然墜入了童話世界。第二天清晨,我被一個路過的農夫喚醒,逆光下只看見一個黑黑的人影,頭頂大草帽,張揚起雙手,活像個稻草人。他站在另一條河岸邊不停地大聲叫喊:喂,誰家的孩子怎麼睡在河裡,快起來,快起來。我抬起頭向四周看看,發現自己睡在河中央的一片沙洲上,雙腳還浸泡在淺淺的流水中,細膩的白沙在流水中堆起一張舒適的大床,但昨夜我一點沒有注意到,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根本不知道躺在哪裡。令人遺憾的是流水並沒有把我帶到嚮往的遠方,現在我得回去,抹掉臉上的露水,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稍稍辨別一下方向,我拖著沉重的步伐逆流而上。這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那年我十五歲。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7-08 19:44:47 人氣:1370

在夢中我還學會拉小提琴,而在生活中我還從未真正見過這種樂器,直到上高中在一次新年晚會上看見我的化學老師拉小提琴。他是剛從大學畢業分配來的,戴著寬邊眼鏡,口音有些含糊不清,經常借助豐富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對學生和工作總是抱有極大的熱情。他拉得很賣力,但實在太難聽了,「支支嘎嘎」像拉鋸一樣刺耳。等他拉完一首曲子,我撥開前面的同學躥到他跟前我說:請允許我拉一曲。他很高興地把小提琴遞給我,然後熱情地鼓掌,同學們也跟著鼓掌。我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從容鎮定,琴弓一搭在弦上優美的旋律就自動流出來,令人陶醉。一曲終了,他率先「啪、啪」的鼓起掌,臉上的表情既激動又驚訝,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好像還沉浸在樂曲的旋律中意猶未盡,又好像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敢相信。我走到他身邊把小提琴還給他時,他激動地問道:你剛才拉的是《思鄉曲》吧,你在哪裡學的。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法回答他的問題。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有些不解,隨後又若有所悟地問道:你是自學的?你真是個天才。他建議我馬上去考音樂學院,不必在此浪費時間。然而我在夢中所學的技能,一旦付於現實,就馬上從我身上消失,所以天才最終淪為白癡。我現在是一無所長。惟一例外是我在夢中學會的一種古老語言,教會我這種語言的是位老人,他有棕黑色的皮膚,一頭銀髮,總是穿著一件白色長袍。通常是在傍晚,我們坐在沙漠邊緣,空氣涼爽,夕陽給沙漠鍍上一層金光像一道道金色的波浪,起伏延綿流向天盡頭,構成一副壯觀、瑰麗的畫卷。在一棵椰棗樹下,他用這種古老的語言向我講述未來,人類怎樣在自己的文明中身陷泥潭。這種古老的語言是一種結構複雜的相形文字,寫在沙地上像一串串花紋,具有很強的裝飾性和美感。這令我很感興趣,投入極大熱情來學習。由於經常在夢中練習這種文字,結果是劃破了床單,一道道劃痕經緯畢現。這讓我的家人驚慌起來,疑心這個孩子有什麼怪癖,有段時間父母帶我四處求醫,醫生問了症狀後表示愛莫能助,抱著試試的心態給我開了許多藥。每天晚上我不得不吞下各種藥丸,方能上床睡覺,這給我的健康帶來一定程度的傷害,我看上去真的像個病人,終日無精打采,萎靡不振。

伴隨這樣的夢我悄然長大成人,直到最後一次夢見她。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我們在夢裡捉迷藏,她在前面跑,不時回頭對我招手說:來啊,來找我。跑著跑著就閃身進了一間白色的房子,我隨身也跟了進去,卻發現房間裡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四面牆壁是都是半透明的玻璃牆,地板、天花板也是玻璃做的。我非常納悶,心裡暗暗猜想她藏在哪裡,便高聲問道:你在哪兒。聲音就像在一個空曠的山谷裡迴盪。她回答說:在前面。尋聲望去我發現牆上原來還有道透明的門,推開門進入另一個房間,除了明晃晃的白光,仍然是空無一物。我又問道:你在哪兒。她又回答道:在前面。如此,整個晚上我推開一道又一道虛無的門,進入一個又一個透明的六面體,卻怎麼都找不到她。最後我完全絕望了,困在一個房間裡,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發出痛苦的嚎叫聲。就在這時鬧鐘響了,急促的鈴聲將我從夢中解救出來。從此我再也沒有夢見她。

夢裡人生不復存在,我將如何度過自己的青春歲月。生活已經失去意義,我陷入無可奈何的痛苦之中,並不可自拔。每天早晨當我醒來時感到深深的失落,遠道而來的陽光令人沮喪,我經常嚴嚴拉上窗簾,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願出門。一切開始變得索然無味,我厭倦了工作厭倦了娛樂,更厭倦他人喋喋不休的關懷。我甚至連一點食慾也沒有,哪怕一整天不吃東西也不感到飢餓,只是胃痛。我曾試圖在其他的女孩身上找到夢中的快樂,結果令人失望,無謂地增加一些煩惱罷了。我感到生命在一點點的枯萎,年輕的肉體發出腐爛的徵兆,我快要死了,可出於本能要做最後的掙扎。我必須振作起來於時空裡追尋夢中的生活。

在一家電力公司做了三年的值班電工後,我辭去了工作,獨自住在父母為我在城裡買的房子裡。那棟房子位於鬧市中心,窗外沒有風景,整日裡車來人往的嘈雜聲不絕於耳,令人鬱悶。那時,我惟一的解脫就是上網找陌生人聊天,將我在夢裡發生的事一遍又一遍的講給別人聽。很顯然沒有多少人對我的故事感興趣,大家都在像發情期的野獸一樣忙著找網上情人,我所說的的確很無聊,時間長了網友都煩我,懷疑我精神上有毛病,讓我去看心理醫生。我真的快瘋了,頻繁進出各類聊天室,乾脆就用「無聊人」做網名,逮住人就侃。認識「人科動物」很偶然,那是一個仲夏之夜,暴雨即將來臨的時刻,空氣悶熱潮濕,汗液沾在身體上像一層熱糖漿,行動起來總讓人不舒服。我有點坐不住就到浴室去沖涼,剛打開水龍頭,暴雨就開始下了,先是細沙撒過紙張般的「沙沙」聲,忽然就變成搖滾樂隊野蠻的演奏,轟轟然狂暴的雨水沖天而降。這種天氣呆在浴室裡就像野獸躲在洞穴裡一樣安全、愜意,於是我便躺在浴缸裡睡了一會兒。待到暴雨完全停歇,天氣豁然變得涼爽,我爬出浴缸重新回到電腦前,發現一個叫「人科動物」的傢伙給我發了N條信息。我問他:你是誰。他說:你未來的朋友。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和他聊起來。他的確是一個適宜傾訴的對象,我開玩笑說他應該去電台做夜話節目主持人。他對我的故事很感興趣,完全相信我所說的一切,並對夢中許多細節作了詳細詢問。他忠實的傾聽令人感動,我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出於好感和信任,我們在QQ裡彼此加對方為好友,相約以後有時間再聊。

第二天同一時刻我們又在網上見面了,繼續對我的夢中人生展開話題。我們聊了一通宵,天快亮時他忽然很嚴肅的說:我認為你不是在做夢,而是在睡眠的狀態下跨越時空去了未來。他說很有這種可能性,因為按理論計算時空中存在蠕洞,穿過蠕洞就是到達另一時空的捷徑,而我在夢中的經歷就是一次次穿過蠕洞到達未來留下的記憶。他還說世界各地都有這樣的報告,有的人大白天就消失了,等他回來時發現自己的孩子比他還老。第一次聽人給這種奇怪的事以科學的解釋,我很驚訝,半信半疑間說出改變命運的一句話:那我該怎麼辦?

你應該回到未來。人科動物說。

能去未來嗎?怎麼去,是乘坐時空機器嗎?我激動的問,雙手在鍵盤上「辟里啪啦」飛快地敲打。

不,時空機器還沒造出來,時空蠕洞科學家也還沒找到。不過還是有一個方法可行。

什麼方法?我緊緊盯住顯示屏,生怕漏掉一個字。

以後再告訴你,好嗎?讓我再考慮考慮。

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我等到花兒都謝了,人科動物還沒有給我答覆。當我不再對他有所期盼,重新陷入孤獨和無望時,他忽然有跳出來說:你可以去做冷凍術,在未來的某一天將自己解凍就行了。就在這一天人科動物告訴我他真實的身份,原來他是位生物學家,直屬於國家科學院某個秘密機構,從事的正是生命冷凍復活科研工作,而且已經在動物身上試驗成功。最後他說:你要是願意接受冷凍術,我可以幫你來做。那樣你就有機會出現在一百年,兩百年後的世界。

我願意。沒有半點考慮我做出了抉擇。

這之後的日子裡他給我講解了大量的專業知識,瞭解越多就越相信他,像一個垢病多年的人忽然聽說自己的病可治,我開始期盼接受手術這一天。同樣,人科動物也滿懷激動的等待我的到來。因為這之前他所做的人體試驗都是死人的,而要指望死人復活是不可能的,我的出現令他欣喜若狂。我們就像熱戀的情人一樣在網上頻繁交流、談心,相互關心,誰都不願意失去對方。時機一天天成熟,終於敲定手術日期,就定在我二十四歲那一天。

這一切都是機密。現在我該走了,臨行前我回了趟家,陪父母住了三天,然後告訴他們我要外出找工作,以後可能很少回家。父母對我的決定很高興,因為我已經兩年沒有工作了,一直靠他們的退休金養活我。我乘午夜零點的列車離開家鄉,父母堅持在那座小車站來送我,列車只停留五分鐘,空曠的月台上只有我一名乘客,年邁的父母站在夜色下,用飽含關懷的眼神目送我登上列車。我走得那麼決然,絲毫沒有留戀。可憐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的兒子一去將不復返。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三>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3-28 11:55:54 人氣:2023

上午八點半,「人科動物」派來接我的人準時來到酒店。服務生來通知我的時候我還躺在床上,毫無當初的激動和興奮,只有一種長久等待後的疲乏,沉浸在內心的寧靜中,彷彿睡在一片雲朵上,週身包裹著一層溫暖的光。服務生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種愜意,我有些懊惱,不耐煩的說:我還要睡一會兒。說完這句話我真的睡著了,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睡得安寧,像死者一樣安寧,沒有夢想和慾望。半個小時後,服務生再次來叫醒我,片刻的休憩讓我精神充裕,渾身有勁,我對服務生說讓來人稍等,我馬上下來。我開始起床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猛然又想起我已經不需要這些東西了,我放下手中的衣物,漫不經心的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不,我不能丟下我的瓜葉菊,一個聲音在我心裡說。

我抱著瓜葉菊來到樓下,在空曠的大廳裡看見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他靠在前台上,毫無表情的臉上掛著兩隻大眼袋,彷彿不堪重負隨時可能從眼皮底滑落下來。他看見我走過來,一言不發,只是晃了下腦袋示意我跟他走。門口停著一輛老式紅旗小汽車,上車後他熟練地發動引擎帶我離開了酒店。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搭腔,只有電台裡的播音員在不停的噪聒,介紹一些流行金曲。我平靜地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景物,努力地想記住每條經過的路,彷彿怕自己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小車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經過六道十子路口,經過一個綠意蔥蘢的公園,經過兩所書聲琅琅的學校,繞過三座立交橋,最後拐進一條冷冷清清的小巷。小巷裡鮮見行人,道路兩旁雜草叢生,散落著一些碎磚頭,說不出的荒蕪。小車慢慢滑行,在一座大院子前停下來,院子里長有高大的雙玲木和香樟樹,綠樹掩映下可以看見一座老式的樓房,紅牆紅屋頂,破舊不堪。院子門口橫著一道高大結實的自動伸縮門,門體上的鋼架結構都已經生袢o黑,下半部污跡斑斑。門衛室裡坐著一位昏昏欲睡的年輕保安,看見有人來了眼睛立刻一亮,探出半個身子打量著我們。這哪裡像從事秘密科研的地方,簡直就是一座舊倉庫。我心裡暗暗納悶,懷疑司機是不是搞錯了。我問他是誰派你帶我到這個地方來的?他保持慣有的沉默,沒有回答我,下車為我打開了車門。走出小車,抬頭就看見「人科動物」正從院子裡走出來,他穿著一身白大褂,寬大的腦門,一臉捉摸不透的笑容。一個星期前他來火車站接我時就是這副模樣,把我安排到酒店後,他就躲到實驗室裡做準備工作,每天通過電話和我聯繫,每天第一句話就問:你今天想做什麼?第一天我想看畫展,第二天我想參觀植物園,第三天我想乘熱氣球遊覽這座城市,第四天我想到劇院裡看場京劇演出,第五天我想再看一遍電影《最後一個莫兮干人》,第六天我想坐在廣場上和一群鴿子聽人朗讀顧城的詩。第七天我想施捨,街上每一個和我相遇的乞丐,我都要給他十圓錢。

歡迎你到來。「人科動物」衝過來熱情地打著招呼,握住我的手用力搖晃,手心汗津津的,看來他已經很激動了。

這,這是什麼地方。我還是沒有打消內心的懷疑,試探著問,回頭環顧四周,剛剛送我來的那輛紅旗小汽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請進,請進。「人科動物」緊緊拉著我的手走進院子,穿過那幾棵高大的樹,他帶我來到那座破舊的毫不起眼的樓房下。這裡又有一位年齡稍長的保安,神情嚴肅,穿著整齊筆直的制服,他在門口把我攔下來,生硬地說:花盆不准帶進去。我一下愣住了,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下意識地把花盆抱得更緊。「人科動物」回過頭來對我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後說:按他說的做,他會幫你照顧好瓜葉菊的。遲疑片刻後,我按「人科動物」的話做了,親吻了一下那朵淡藍色的小花,把花盆交給了保安。就要和這個世界告別了,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捨的情懷,跨過這道門就是跨進了生死未卜的行程,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天空是那麼的藍,初夏的陽光撒在綠蔭濃郁的枝頭一派勃勃生機,遠處傳來天長地久的市井嘈雜聲。進到樓房內,「人科動物」怕我後悔似的,幾乎是把我拖入電梯。電梯是向下的,一直通向地下第十八層。

十八層不是地獄嗎?我忽然有點緊張,故做作輕鬆地問。

不,是通向未來的階梯。「人科動物」回答道。

走出電梯眼前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成排的日光燈把這個寬大的地下室照亮如同白晝,牆壁上的指示燈忽明忽滅,頭頂上井然有序地佈滿各種管道和線纜,一切都是那麼乾淨整潔,有條不紊,空氣也很新鮮。也許是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放慢下來,不知不覺和「人科動物」拉開一段距離。他回頭發現我沒有跟上,便停下來問道:你現在是不是有些後悔了,後悔還來的急。

不,沒有,我決定的事從不後悔,我回答到。在這個地下室裡說話的聲音總顯得很單薄,語氣聽上去有背本意。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趕緊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後。

穿過長長的通道,「人科動物」把我帶到他的工作室,已經有兩個助手在這裡等著我。由於他們戴著大口罩穿著同樣的白大褂,我沒能看清楚他們的模樣,從身材上看兩人一模一樣,感覺一個人就像另一個人的鏡像。看見我到來,他們迎上來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旁,說著同樣的話做著同樣的手勢,顯得很滑稽。工作室內有些陰暗,擺滿了我見都沒見過的儀器設備,透出一絲神秘,一隻巨大的機械手突兀地伸到我頭頂,嚇了我一跳。

實施冷凍術前,他們要對我進行消毒工作。如此,你看見我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站在一束紫光下,兩個樣子滑稽的男人正仔細地在我身上擦拭藥水,看上去很可笑。消毒完後我被送上了手術台,「人科動物」要給我注射一種特殊的藥物試劑。這是他多年研究的成果,這種試劑能夠防止水在零度下結冰,因為水一旦結冰就會脹破細胞,從而對人體組織造成破壞,這種破壞是致命的,人冷凍後是無法復活。一切準備工作做完後,毫無知覺的我被兩個預冷的睡袋包裹起來,放入一個鋁制的保護艙,最後再放進充滿液態氮的大櫃子裡,整個冷凍手術才算完成。我將在這個大櫃子裡度過漫長的一個半世紀,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新陳代謝,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但這不是死亡,我還會復活,擁有原來的機體,還是這麼年輕,充滿幻想的激情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當然這也存在很大風險,但請您相信,我的朋友,我一定會回來的,帶一束鮮花到墓地去看你。這是徹底的沉睡,時間的魔法對我毫無作用,一百五十年只是一瞬間,輕輕翻過這一頁就過去了。

第二章

歲月匆匆,時光飛逝,轉眼一百五十年過去了,時間來到二一五五年。

冷動人,快醒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你看見我躺在一間病房裡,身上蓋著白色的床單,只露出毫無血色的臉,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鼻孔裡插著氧氣管,身體上其他部位也插滿了導線和輸液管,這些導線和輸液管將我和病床邊的各種儀器連在一起。我的眼簾開始顫動,一下,兩下,終於慢慢的打開,露出一絲微弱的光。我醒來了,就像從墳墓裡爬出來的生者,來到陌生的新世界。當我睜開眼睛再次看見光時,內心仍是一片黑暗,那是死寂的宇宙,生命的能量還未曾孕育。極度虛弱的我,又閉上了眼睛。耳邊廂一片嘈雜的絮語,伴隨著壓抑低沉的驚歎聲。

噓——,有人示意安靜,然後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你好,能聽見我說話嗎?新世界為我送上了第一句問候。

我無力開口回答,內心的黑暗正一點點的消散,一束溫暖的光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也許是在黑暗中呆得太久,我還不敢立即迎上前去擁抱它。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的話,你想聽點音樂嗎?你喜歡中國民樂,還是鋼琴或小提琴?這個聲音繼續在我耳邊輕言細語。

我無力開口講話,也無力再次睜開眼睛,但飢餓的聽覺一經甦醒就渴望傾聽和安撫。笛聲,秋天,湛藍的天空,棉花糖一般的白雲朵,灌木叢中結滿熟透多汁的漿果,等人採摘------我心中開始喃喃自語,閃現出一幅秋色小陽春的圖畫。

來,給他來點音樂,放他喜歡的《妝台秋思》。

他的話音剛落,悠揚的笛聲從雲朵上緩緩飄下來,載著明媚、溫暖的陽光流進我的耳道,開始在我體內流動,經過腦垂體、腎上腺,刺激內分泌。忽然一股溫暖的力量從我胸中湧出,像潮水一樣推開塵封百年之久的感官。

責任編輯 發炎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四>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1-25 18:01:03 人氣:1815

我再次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一團光漸漸變得清晰,眼前擠滿一張張激動的笑臉和略顯緊張的眼神。哦,看啦,他又睜開了眼睛。一位年輕的醫護人顯然無法抑制住內心的喜悅,尖聲叫起來。

小聲點,別吵著冷凍人。一個壓得低低的聲音提示說,這正是幾天來一直在我耳邊輕聲呼喚的那位醫生。他神情專注地看著我,食指壓在嘴唇上,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寬大的腦門很顯眼。這張臉似曾相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可一時無法想起來。

你好,冷凍人,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歡迎你來到二一五五年。他的語氣非常輕,彷彿怕驚嚇了藏在房間某個角落裡的小動物。

我微微點下頭,表示聽懂了他的話,實際上我還不明白他說什麼。我想挪動一下身體,感到渾身酸痛,怎麼都使不上勁,彷彿大腦和軀體已經脫離了聯繫。

別動,你太虛弱了,還不能動。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意圖,俯身安慰我。接著又問道:你餓了嗎?你想喝點什麼,來杯牛奶吧。其他的醫護人員安靜地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很快一位護士小姐端來一杯牛奶,主治醫生接過牛奶遞到我嘴邊親切的說:嘗一點。很奇怪,剛才還無力開啟的嘴唇,在一杯牛奶前本能的張開,熱乎乎的奶水流進了口腔,順著食管順暢的到達胃部,帶給人一絲快慰,彷彿整個身體都佈滿了品嚐甜蜜的味蕾,浸泡在香濃的牛奶浴中。我的身心忽然在一杯牛奶前打開,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我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我,我在哪裡?立即引起一片歡呼聲。

主治醫生揮揮手讓大家安靜下來,說: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還要喝點牛奶嗎?

要。我開始有了飢餓感,貪婪的喝著牛奶,空空如野的胃一點點被灌溉、安撫,恢復了往日的活力。我感到更餓。可醫生馬上又拿開了牛奶,不讓我繼續喝,他說:好了,你喝得夠多了,現在需要休息。

說完這句話,主治醫生帶著一幫人輕手輕腳的離開了病房,走出門口時一些人還不忘回頭再看我一眼,那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些不放心。在門外主治醫生一再叮囑其他人說,沒有他的同意,外人一律不准打擾我。

優美、飄渺的笛聲還在房間低回盤旋,像絲織物在空氣中飄蕩,這些不可名狀的聲音讓人愉悅、若有所思,給心靈輸入失落的信息。慢慢的,我就像一尊雕像復活了,有了一顆跳動的心,肢體變得柔韌有力,自由的呼吸空氣,抖落一身的塵埃和野草,我從基座上走下來。但剛走下基座我就感到了累了。是的,我很累,閉上眼睛馬上墜入睡眠之中。

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的各項生理指標日趨正常,已經不需要體外輔助設備幫我進行新陳代謝。拔掉插在身體上導線和軟管,我可以在病房內自由活動。主治醫生每天準時來為我檢查身體,更多的時候是和我聊天。我對自己的情況漸漸有所瞭解,知道解凍手術完全成功,現在需要好好調養直到完全康復。主治醫生經常發出感歎:你真是個奇跡啊,真是個奇跡。想想看,這的確是個奇跡,一個人在無呼吸、無心跳、無新陳代謝的狀態下度過一百五十年,居然還能復活。當然,這一切都得感謝主治醫生,我由衷充滿敬意,把他當作這個世界上我惟一的親人。

我的記憶一點點的恢復,模模糊糊能想起一些往事,總覺得主治醫生很面熟,可在哪兒見過他呢?又想不起來。一天,檢查完後,他坐在床邊問我:你還記得人科動物嗎?臉上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

誰是人科動物?我心中一片茫然。看來大腦中某片區域還沒接通,需要新的信息不斷刺激激活。第二天早晨當我起床時,剛要穿鞋子下地,忽然就想起了人科動物,我的朋友,那個幫我做冷凍手術的傢伙。記憶的鏈條在這一瞬間修復,接受冷凍術前的一幕幕生動的閃現在我腦海裡,我甚至想起那天早晨人科動物派到酒店來接我的司機,他的眼袋很顯眼,他的沉默表明他是個忠於職守的人。這是個令人感動的早晨,我又脫下鞋子重新躺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裡,回味我剛剛想起的一切。那個改變我命運的人,對,就是他叫人科動物。

整個早晨我都處在激動中,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主治醫生,告訴他我想起了人科動物是誰。我不安地坐在床上等他進來。八點剛過,病房門準時被推開,看到主治醫生一剎那,我完全驚呆了。天,他不就是人科動物嗎?一樣的個頭,一樣的五官,一樣的神情,沒錯,就是他。這傢伙過了一百五十年還健在,一點不顯老相。這突如其來的相識完全把我搞懵懂了,疑心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根本就沒有被冷凍過。我坐床上,張著驚詫的大嘴,眼睛久久的盯在他臉上。那臉上的笑容太熟悉了,勾起我前塵的記憶。

你怎麼了,冷凍人,不認識我嗎?看到我這奇怪的表情,主治醫生問道。

你不就是人科動物嗎?你還在啊!故友重逢,怎不讓人激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噙滿眼眶,起身要去擁抱他。

別激動,冷凍人,我不是人科動物。他是我的祖輩,我是他的曾孫,我叫劉叔儉。主治醫生按著我的手說。

你和他長得真像啊,簡直是一模子裡倒出來的,我感歎說。原來他不是人科動物。能遇到故交的後輩同樣令人欣喜,一種備感親切的情感在心頭油然而生。我緊緊拉住他的手,像久別的朋友那樣仔細打量他。他的五官、膚色、神態怎麼看都像人科動物本人。

其實他並不能算是人科動物的後輩,他真實的身份是人科動物的克隆體。這又是一個秘密,後來我才知道的。之所以說是人科動物的後輩是為了掩人耳目,因為從克隆技術誕生那天起國際公約就禁止克隆人。但這個世界有它秘密的組成部分,再強大公約或法律都不能完全阻止人內心的慾望。所以現在當某人聲稱他是某某的兒子時,實際上他可能是他的克隆體,他們擁有完全相同的基因。

一旦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解凍成功,真的是在充滿液氮的金屬櫃裡躺了一百八十年又復活,我便急於看看這個新世界,但暫時我還不能走出這個完全封閉的病房,我瞭解外界惟一的途徑是看電視。病房完全是智能化的,會聽從人的各種指令,時常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把窗戶打開,我想看看外面。我滿懷期待地發出我在新世界的第一個指令。只見窗簾徐徐拉開,我伸直脖子,高舉視線,等待新世界給我的驚喜。窗外卻是我曾經再也熟悉不過的田園風光,遠山如黛,田野碧綠,零星的村舍點綴其間,時而傳來雞鳴狗吠聲。讓人感到親切的同時也感到失望。半個月後,當我被准許走出病房時,卻又真正大吃一驚,窗外的田園風光蕩然無存,哪有什麼遠山、田野、村舍。視線之內-是一座座高聳雲霄的超高大樓,許多大樓連為一體像一座空中城市,隱約可見車輛穿行其中。看來窗戶一詞需要重新註解,它的功能不再是通風采光,而是為蝸居城市的人們提供自然風景,雲卷雲舒,葉枯葉容,四季更迭盡在其中。這種窗戶稱之為電子虛擬窗。

我要看電視。我又發出新的指令,心想電視裡應該有很多新鮮玩意兒。

一張大屏幕自牆上打開,屏幕上出現一位儀態端莊的小姐,她問道:你好,你想看哪類節目,還是看哪個頻道的節目。

全部檢索一邊,我說。總算還不讓人失望。

1頻道,娛樂節目,幾個年輕人穿著奇怪的服裝正手舞足蹈,音樂吵哄哄的。

過。

2頻道,新聞,畫面上正播放一起車禍。

過。

3頻道,訪談節目,一位主持人喋喋不休的大放詞闕,聽了半天不知所云。

過。

4頻道,廣告,一個漂亮的女人在往自己身上抹沐浴露。

過。

5頻道,還是廣告,某某牌小汽車很省電。

過。過。過。都換了幾十個台還沒找到我感興趣的節目,頻道一次次掉換,好像怎麼也換不完,我便停下來說:我要看現在收視率最高的節目。畫面一閃,出現一隻大猩猩,它正呆坐在人類為它建造的行宮裡,一位飼養員手拿香蕉站在一旁喊它的名字:大美人,過來,過來,吃香蕉。它彷彿沒聽見坐在原地不動,黑色的大眼睛裡是無盡的孤獨。第一天我沒看明白這個節目,接連看了兩天才知道大美人原來是地球上的最後一隻大猩猩,自從半年前它的伴侶死去,它就變得鬱鬱寡歡,食量越來越少。大美人的命運牽動世人的心,每天只要有時間人們都會坐在電視機前看看它,為它祈禱。

那天我換了一百多個頻道還沒換完,最後電視提醒我說你看的時間太長了,現在應該休息,就自行關閉。其實安裝在病房裡的電視是最古老的一種,現在有了全息立體電視,更有虛擬互動電視。這種電視需要戴上特製的視聽傳感器,就如同來到節目現場。比如對一個球迷來說戴上這種視聽傳感器,坐在家中就像坐在球場上一樣,你可以隨意的觀看球場內發生的一切,也可以和你敵對的球迷相互謾罵,只是當心你一腳踹出去的時候,不是踹在對方身上,而是踢翻了自家的茶几。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五>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1-26 10:33:08 人氣:1741

隨著我的身體狀況日漸恢復,我被准許走出病房,但是只能在規定的區域內活動。從某種意義來說這個區域是專門為我劃定的,除了醫護人員,外人一律不准隨便入內。在這個區域內配套有閱覽室、健身房,還有一座空中花園,面積有幾百平方米,花園上空建有球形玻璃罩與外界隔開。這座大樓整整有三百層,我病房的區域在二百九十八層。這麼一幢大樓沒有安裝任何空調或取暖設備,整座大樓是仿照一種非洲白蟻巢溫控原理而建造的,只要有人大樓內活動,就能保持一種適宜的溫度和濕度。這是一個仿生技術遍佈的年代,從動物身上學來知識讓人類受益非淺,更重要的是人類因此看到和自然達成和諧的希望。

空中花園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園子裡栽滿熱帶植物,花樹將葩,草木扶疏,一片生機盎然。除了熟知的巴西木,扇子樹,蝴蝶蘭,其他的完全叫不上名,真真是奇花異草。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路走進去,花園中心有眼小噴泉,終日汩汩不斷地向外湧水,匯入一池睡蓮中。整座花園佈局隨意,沒有刻意追求園藝和修飾,倒給人回歸自然界的感覺。每天我都會到花園裡坐坐,讓滿眼的綠色治癒鄉愁。

作為世界上第一例成功復活的冷凍人,我自然受到舉世矚目,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我並未想過藉此成為名人,過上浮華的生活,我一直是個孤獨的人,還不習慣在公眾前拋頭露面。為了不影響我的身體健康,叔儉只允許個別媒體採訪我。女記者梭梭就是我在這個時候認識的,她完全符合我想像中的未來人。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剃著漂亮的光頭,鼻樑上架一副精緻的墨鏡,穿著一身牛仔裝,內罩一件T釁,T釁上印著永不隕落的精神偶像——切.格瓦納。

她性格豪爽,說話大嗓門,聲音響亮,一進門就驚動安裝在病房裡的監視器發出警告:請勿高聲喧嘩,這裡是病房。她聳聳肩,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表示歉意,放低聲音說:對不起,冷凍人。我不是故意。樣子很可愛。

一場意外的虛驚讓我對她倒有了好感,她的到來給這過於安靜刻板的病房帶來一些活潑的因子。她坐在床邊,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濕潤的扁角鹿一樣的大眼睛,流露出她內心的真誠和善良。

你好,冷凍人,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嗎?梭梭問道。

還好,我說。想到她剛進門時的樣子心裡就好笑,希望她能再次驚動監視器。

我們隨便聊聊吧,你不想回答也可以。已經過去了一百五十年,你能告訴我現在的生活和過去的生活有什麼區別嗎?梭梭提出第一個問題。

沒什麼區別啊。我回答道。

怎麼沒有區別。梭梭說。

過去喝的是水,吃的是飯,現在仍然是呀,我說。

我本來是逗梭梭的一句話,沒想到她坐在床邊竟變得若有所思,歪著腦袋凝視我,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綻放出來。

聽醫生說你已經恢復了記憶,那你還記得冷凍前的事嗎?你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嗎?梭梭又問道。

我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我的家鄉在白雲鎮,鎮中心有一條小河穿過,我的父母……我不由自主地哽咽,梭梭的話觸動我內心的憂傷,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往事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我彷彿看見故鄉的春天,那燦爛的桃花開滿房前屋後,河岸上的柳條如一抹綠煙在風中飄來蕩去……我想起自己的雙親,一百五十年過了,他們早已經撒手人寰,不知道埋在哪方亂山崗。

對不起,冷凍人,是不是想你的父母了,別太難過,梭梭輕聲安慰道。

是啊,我一直都在想他們,怎麼能不想他們呢?我是他們惟一的孩子,卻在他們身前莫名其妙的失蹤,從此杳無音信。我這樣作對他們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他們的晚年該是多麼孤獨,還要四處奔波尋找自己的兒子。我真是個不孝之子。想到父母晚年的慘景,我第一次後悔了,內心湧起一陣愧疚。

你別太難過,我幫你查了一點資料你拿去看看,梭梭說。她打開隨身帶來的挎包,拿出一張白紙遞給我。白紙上記錄了我的一些檔案資料,我看到在我冷凍之後,人科動物一直以我的名義和我父母保持聯繫,擔負起贍養老人的義務,還為我編造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檔案上還記錄了我父親卒於二零二八年,享年七十八歲;母親卒於二零三一年,享年八十一歲。二零五五年白雲鎮發生大地震,整個小鎮毀於一旦,災後完全重建。

整整一百五十年過去了,時光裡蘊蓄的鄉愁重重壓在我心頭,令人百感交集。感歎自然萬物流轉無常,一夢醒來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再。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梭梭掏出一張手帕紙遞過來,我沒有接,呆呆地坐在床頭,任淚水滴落在我手中的白紙上,慢慢洇開浸潤一個半世紀的滄桑。往事的煙塵在這一瞬間打開飄散,那麼輕,來不及抓住,讓人空惆悵。

過了許久我的心情才平靜下來,重新和梭梭聊開。

你知道π嗎?她冷不丁地問到。

π?π?我擰緊眉頭,竭力思索,大腦終是毫無半點印象。

那麼重力常數g呢?梭梭緊接著問。

我搖搖頭,心裡更是一團霧水,不明白梭梭所說的有什麼意義。

看來你要重新學習,冷凍人,π是3.1415926……梭梭的語氣調皮可愛,一口氣背出一長串的數字。我不停地搖頭,看她能堅持多久。最終我們在笑聲中結束這遊戲,卻又驚動監視器發出警告,相視一愣,兩人同時緘口。

現在我要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所有人想問的,你能回答嗎?收斂了笑容,梭梭很認真的問到。

你問吧?

為什麼要把自己冷凍起來?

因為,因為受了朋友的教唆……怎麼跟她說清楚呢,便開玩笑的回答一句。

我看你是受了上帝的教唆。梭梭瞪了我一樣,對我的回答顯然失望,又不便多問。一會兒又語重心長的說:你是我見過最瘋狂的人。

梭梭採訪的時間到了,叔儉來通知她的時候,她抓緊時間問了他幾個專業問題,問到冷凍手術和解動手術哪個難度更大,問到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叔儉一一做了簡短的回答。採訪完叔儉,梭梭過來同我道別,她從挎包裡拿出一隻小狗放在床頭,說;送你一個小禮物,冷凍人。回頭又對小狗說:去,到你的新主人那兒去。

我一把抱起小狗,舉在空中對它做鬼臉表示歡迎,小東西一身白卷毛,長長的耳朵垂下遮住半邊臉,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我。忽然它回過頭望著梭梭,竟開口奶聲奶氣地說:我可以叫他爸爸嗎?狗能說人話,這個驚奇也太大了,我差點從床頭跳起來。

它問可不可以叫你爸爸。梭梭問我。

可以,可以。還沒搞清楚什麼回時,我就糊里糊塗的答應了,生怕再出洋相。

梭梭看出我的疑惑,臉上露出壞壞的微笑,解釋說;忘了告訴你,它是一隻仿真機器狗,要好好照顧它,它會給你帶來很多快樂。臨到走出門口時她又回過頭來說;千萬別把它不當狗哦。又是一臉的壞笑。

爸爸,你喜歡我這樣的狗狗嗎?等到其他人走出房間,小狗躥到我懷裡問,一幅討好乖巧的模樣。

喜歡,喜歡。幸虧我及時想起這是在二一五五年,不然誰敢相信眼前這事實。

那抱抱我?

為什麼?我開始喜歡我的狗崽子,決定逗它玩玩。

因為我需要愛,沒有愛我不能活,小狗說。

你不是狗嗎?

是呀。

狗不需要愛,只需要肉骨頭。我繼續逗它。

我是一隻不需要肉骨頭的狗狗。它眨巴著眼睛同我辯解。

那你不是狗,我說。看它狗模人樣的實在好笑。

那你不是人,汪汪,汪汪…….

我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雙手抱起它舉到空中,用我的鼻尖對著它的鼻尖說:你真是個小怪物,是誰造出的你,這麼招人喜歡。

爸爸,給我取個名字吧,小狗說。

恩,我想了想說,就叫迭戈吧。

迭戈是什麼意思?

天,我差點暈了。我該怎樣向它解釋迭戈是一個偉大足球運動員的名字,他姓馬拉多那,有一隻上帝之手。

責任編輯 發炎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六>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3-28 11:55:54 人氣:1817

太多的驚奇有時候會給人帶焦慮和不安。晚上睡覺時,我剛熄滅燈,眼前便浮現一團如霧的螢光,抬眼看去原來是梭梭白天帶來的一束海芋花。一束花能像螢火蟲一樣發光讓我再次吃驚不小,我懷疑那是假花或塗了螢光粉,便下床來想看個究竟,撕下一片花瓣用手指捻揉,分明流出花液又是真的,彷彿施了魔法一般。這一夜我沒有睡好,老覺得眼前似有魅影重重,翻來覆去睡得不安生。第二天早晨起床大腦昏昏沉沉,看到那束海芋花心裡頓生厭惡,便以過敏性鼻炎為由讓護士把花拿去扔了。看來過於神奇的力量會給人帶來恐懼。

這一天有條令人難過的消息——大美人死了,打開電視就看到各大電視台都在播放這條新聞,全世界的人都在為它傷心、哭泣。一個星期前大美人就開始拒絕進食,飼養員想盡辦法拿出它平時最喜歡吃的各種食物,它始終看都不看一眼,每天呆坐在角落裡,一天天的消瘦,直到今天早晨閉上那雙孤獨的大眼睛告別了這個世界。人們把大美人的屍骸送回了它遠在非洲的故鄉,讓它在祖先曾經世代繁衍生息的土地上長眠。地球上最後一個大猩猩死了,意味著這個物種從此滅絕,今後的孩子們只能從教科書或博物館中去認識它。今天大猩猩滅絕了,明天或許是大象,後天或許是長頸鹿,未來的世界或許只剩下人類和他們的機器寵物,那將是怎麼樣的世界,離末日遠嗎?一個孩子流著眼淚在電視中這樣追問。

梭梭的採訪第三天報道出來,立刻引起巨大轟動,雖然只是簡單的幾百字介紹世界第一例冷凍人成功復活的過程,卻無啻於在公眾面前丟下一枚重磅炸彈。每天都有很多媒體要求採訪我,叔儉不得不就此事跑上跑下來病房徵求我的意見,經常是累得滿頭大汗,都被我一一拒絕。我開始收到大量的信件和禮物,很快這些物品塞滿了我的病房,醫護人員不得不騰出閱覽室作臨時倉庫,他們因此有了新的工作,整天蹲在閱覽室裡幫我拆看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件和禮物。原本安靜的閱覽室現在變得熱鬧起來,沒事時大家就聚在裡面有說有笑,擺弄禮物,津津有味地讀著信件,談論素不相識的人的熱情和關心。我對這些信件和禮物毫不感興趣,全部交給醫護人員處理,我只希望能早日出院,按照醫生的安排認真地進行康復鍛煉。

每天早晨七點迭戈準時喊我起床,然後我們去健身房跑步,上了跑步機再戴上視覺傳感器,已然就置身於戶外一條林間幽徑,濕漉漉的路面,野花在晨風中梳洗,道路兩旁的灌木叢上纏滿蛛網,蛛網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閃閃發亮。我慢步小跑,偶爾回望一眼來路已淹沒在一片濃郁的綠蔭中。而只要我願意按一下跑步機上的另一個鍵,馬上又來到海邊,太陽正從海面上升起撒下金色耀眼的光芒,新的一天充滿了希望。這些虛擬的場景是如此逼真,以至每當我摘下視覺傳感器時常常不知身處何處,彷彿忽然間從魔幻世界中回來,眼前的一切倒不真實。鍛煉完身體後,該去吃早餐,迭戈也是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後面。迭戈,來喝牛奶,我喜歡這樣逗它,把一杯牛奶端到它嘴邊。它聞了聞搖著頭跑開了,遠遠衝我叫喊抗議我的虐待行為,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它畢竟不是一條真正的狗,它不需食物,只要按時沖電就可以了,它是長不大的。以後迭戈要是不聽話,我就以喝牛奶來嚇唬它,它立刻放乖了,很見效。

這種安寧的生活沒有像我期待的那樣持續到我出院的那一天。命運總喜歡在暗中捉弄人,那天下午我到花園裡散步,迭戈跟在我後面,剛走到噴泉邊,它忽然一陣狂叫,這叫聲顯然提示我周圍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我回過頭問它,迭戈,有什麼事嗎?它說你看上面。我抬頭一看差點沒得跳起來,居然有個人像壁虎一樣趴在花園的玻璃穹頂上,漆黑的影子投在睡蓮池中,像一隻多足爬行怪獸。他身穿緊身衣,腰間繫著寬大的皮帶,從背後伸出四隻機械觸手牢牢地吸附在玻璃上,手裡舉著一台攝像機正對著我拍攝,看來像記者之類的人。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後,我很快鎮定下來,無端的被打擾多少有些惱怒,我大聲喝問他到底想幹什麼。隔著玻璃我們都沒有聽清對方說的話,只能像啞巴一樣比畫,只見他的嘴巴很誇張的一張一合像是在問好,臉上的笑容很友善。我立刻又擔心他的安全揮手讓他早點下去,他好像沒明白我的意思,一邊繼續用那種誇張的表情和我對話,一邊忙著手上的活。如此僵持了一會兒,我只好逃出花園回到病房。

這個記者真夠瘋狂的,為了搞到我的生活資料,居然搞來一套壁虎服穿在身上,爬了一個多小時來到空中花園玻璃頂上,又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我的出現。當天晚上一家電視台就播放了冷凍人的生活片段,引起更強烈的反響。第二天不光是來了大批的記者,還來了許多普通的市民,越來越多的人集聚在醫院的大樓下,整整堵塞了一條街道,大家擠著嚷著要見冷凍人,人潮湧動,差點引發騷亂,最後不得不出動警察疏散人群。一些記者也如法炮製穿著壁虎衣,爬到空中花園等待我的出現。有時候記者多達十幾人,爬在玻璃頂上遮住了陽光,就像一些奇怪的生物為了爭奪一點食物集聚到一起。每天都有這樣一群壁虎人在醫院大樓的外牆上爬上爬下,引來路人駐足觀看,一時間成為一道景觀。一些好事者受此啟發組織了一場壁虎人爬樓比賽,參者眾多,一項新的體育運動從此誕生。

病房的生活因此增添了意想不到的煩惱,連醫護人員也很緊張。雖然我努力克制某種不自在的感覺,還是不敢隨意踏出病房,生怕一走進花園就被那些怪物捕食,看來被人過分關注是件痛苦的事情。我更加渴望能早點出院,計劃出院後去學習一項新技能,重新投入生活的懷抱,像普通人那樣的過日子,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看來時間的確能治癒心靈的創傷,我不再是那個終日迷惘,耽於夢想的男人。

可我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嗎?只要我邁出醫院,馬上就被人認出來,時時刻刻都有人關注和打擾。一想到這些我就渾身不自在,離出院的日子越來越近,我開始變得惶惶不安。這個時候梭梭再次來看我,她一襲長裙像雲彩一樣飄進病房,一眼就看出我的煩惱,她響亮的笑聲又一次驚動監視器發出警告。她說:冷動人,你已經是個公眾人物了,你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人,現要過普通人的生活不可能。

那我該怎麼辦呢?不經意間我又說出了一句該變命運的話。

梭梭說:總有人要被推上歷史的舞台,在你當初勇敢的接受冷凍術時就注定要走上今天這條道路,為什麼不坦然接受這些呢,那樣你就不會有煩惱了。何必要把自己隱藏起來,這不是一個離群索居的時代。你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龐大的衛星搜索系統立刻就找到你,讓你無處藏身。呵呵,你能躲到哪裡去?

我出去後總要找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呀,你幫我找份工作吧,我說。已經把她當作我親密可信的朋友,內心充滿了感激。

相信我,我已經為你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只要你願意就可以過上一種不勞而獲的生活。

此刻的梭梭像個女巫一樣坐在我身前巧舌如簧,指手劃腳,一步步把我引向迷途的森林。她的話具有很強的催化作用,在我心裡引起強烈的反映,悄然地該變了自我。原來一切都是自尋煩惱,我的心境變得豁然開朗,面對新生活的挑戰充滿了鬥士般的勇氣。

讓我們再一次開始瘋狂的旅程吧,冷凍人,梭梭大聲宣告。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七>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3-30 21:18:04 人氣:1734

第三章

為了日後的生活,在梭梭的引薦下我認識了盧奧,一位資深的電視節目製作人。初次見面我對盧奧並無半點好感,他四十來歲,身材消瘦,目光深邃,顴骨突出,一身黑衣,看上去過於嚴肅而不苟言笑。我一向不喜歡和刻板、嚴肅的人打交道,所以對盧奧的到來沒有表示半點熱情。可交流幾句後,我就改變了態度,發現這個男人身上有種令人成服的人格力量,是值得信任和交往。難怪梭梭在他面前言談舉止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變得恭敬起來。沒有過多寒暄,盧奧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來意。他要為我定身製作一檔真人秀節目,將我的生活全天二十四小時直播,公司將負責我的衣食住行並安排其他社會活動。真人秀節目曾經很火,現在多了濫了就沒多少人看,但我的身份不同,我是來自一百五十年前的古人,是世界第一例成功復活的冷凍人,全世界的人都想瞭解認識我,沖這一點節目肯定能成功的。

談完這些後,盧奧直接拿出一份合同文書遞給我,叮囑道:仔細看看,所有的合約條款都寫在這上面,不要你現在答覆我,三天後我再來,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尊重你。

第三天上午盧奧和梭梭再次來到病房,一進門盧奧就問:怎麼樣,願意和我們做這個節目嗎?他深邃的眼光緊緊盯在我臉上。

簽約吧,我回答道。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考慮,在第一天和盧奧談完後就做出了決定,多等三天完全沒有必要。

盧奧沒料到我這麼快就答應了,好像有點不相信,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再次追問道:你真的考慮好了?

又有什麼好考慮的呢,我說。

我就知道你會接受這份工作,現在整個節目製作組都是你的僕人,有什麼吩咐嗎?我的主人。盧奧開起玩笑,說完自己先無聲地笑了,露出整齊、結實的牙齒。

會有人看嗎?我問道,懷疑這樣的節目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會的,這個節目就叫《記錄冷凍人在二一五五》。你可別小看日常生活,這是行為藝術哦,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吸引觀眾的目光,你的吃喝拉撒皆成表演,你會成為大明星的。梭梭在一旁插話道,眉飛色舞。

這和動物園裡的猴子有區別嗎?我打斷梭梭的話,問她。

有什麼顧慮嗎?別擔心,我們會給你自由和應有的私密空間,盧奧說。

是啊,總不能把你洗澡的過程也讓人看吧,除非你不介意——沒等盧奧說完,梭梭又搶著說,一臉壞壞的笑。這個無憂無慮的女孩有種自由不羈的天性,好像永遠不會有煩惱。

一陣玩笑後,大家就合約內容做了一些詳細討論,實際上是對我將來的生活先做出一定的安排,具體涉及到日常生活、學習、社交、其他活動以及個人隱私等。合約期為一年,我和公司分享廣告收入,節目做完後還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酬金。如果中途有什麼變故我不願意幹,可以單方隨時中斷合約——這點在合約最後寫得清清楚楚。

我在合約上簽了字,剛放下筆,盧奧又說道:不過為了使你看上更像個明星,我們打算為你做個整容手術,你同樣嗎?

沒想到盧奧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雖然並不英俊,可也不至於該做整容手術才對的起觀眾。我有些糊塗地看著盧奧,他沒有要求我立即答覆,又給了我三天考慮的時間。這天上午叔儉一直陪在病房裡,他在一旁來回踱著步,不停地搓動雙手,一言不發,顯得心事重重,好像是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傷心。

接下來的三天我反反覆覆做著同一件事就是在盥洗室裡照鏡子,有時在鏡子前一站就是半個小時,有時剛剛走出盥洗室又轉身回到鏡子前,仔仔細細打量著鏡子中那張臉,怎麼也拿不準注意。三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第四天凌晨三點我被一個夢中人叫醒,我起床來到盥洗室,恍恍惚惚看到鏡子中有張憔悴毫無生氣的面孔,臉上明顯帶有舊時代狹隘的痕跡,忽然鏡中人對我開口說話:既然來到一個新世界,為什麼不改頭換面來一個徹底的改變呢?說完鏡中人就消失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睡在盥洗室的地板上,那面鏡子就掛在我頭頂的牆上,鏡面上生出一道道裂紋。

星期六是我出院的日子,醫護人員夾道歡送,叔儉看上去有些不舒服,臉色蒼白,他拉著我的手依依不捨,眼中淚光閃爍。珍重啊,珍重,他一再叮嚀。我笑著安慰他我會回來看你的。叔儉無語,顫抖的雙唇綻出一絲笑容。很久以後我才理解了叔儉的這份情懷,那不單單是和我作別,還有對生命的留戀和不捨。

帶著迭戈我離開了醫院,在盧奧的安排下又住進了一家整容所。盧奧為我聘請了當今世界上最優秀的整容醫師羅伯特,他的高明之處在於既讓你的五官完全符合美學結構,又能彰現自己獨特個性。據說不少明星、名流的臉都出自他手下。羅伯特遠在美國,我們是在整容所的視頻裡會面的,奇怪的是他沒有穿著醫護人員的工作服,而是身著白袍,面遮白紗。在視頻裡簡單交流幾句後,他吩咐我身邊的護士對我臉部進行掃瞄,然後把掃瞄數據傳給他。很快他就給出了診斷結論,我臉上要動的部位實在太多,鼻樑要墊高,下頜要拉長,額頭要填充,眉毛要拉吊------如此繁多種種,我大致統計了一下要改造的地方多達二十幾處。第二天就進行手術,在手術台邊我沒有見到羅伯特,只有麻醉師和護士,處在我眼前的是幾隻精巧的機械手。此時他在大洋彼岸自己的診所裡,戴上目鏡和電子傳感手套,只等我做完麻醉後,就可以遙控手術了。神奇的科學技術打破了時空阻隔,任何一個醫生只要戴上這樣一套電子傳感器,就可以為遠隔千里之外的病人做手術,不會出現任何誤差事故。

羅伯特就是這樣為世界各地許多人做了整容手術,他因此很富有。同他精湛的醫術相比,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有他的怪癖。據說他總是這樣一天到晚身著白袍,白紗遮面,從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尊容。有些人在整容後對他心存感激,千里迢迢跑來當面致謝,他也是穿著這樣一身行頭接見。久而久之誰也說不上羅伯特到底長著啥模樣,簡直像個謎,於是種種猜測、流言四起。有人說他長得實在是太醜了羞於見人,而這張天下最醜陋的臉除了他沒有人可以為其做整容手術,所以他不得不遮起來。這就像最好的理髮師不能為自己理發是同樣的道理,頗有點荒謬和無奈。

滿臉纏著厚厚的繃帶,我又在黑暗中度過七天。這七天來我內心充滿期待,感覺自己有點像買彩票意外中大獎的人,除了興奮,還由衷地感謝命運的眷顧。拆除紗布這一天,盧奧和梭梭都在場,像親人一樣守在我身邊。護士小姐輕輕剪開最外層的紗布,拉住紗布頭在我頭頂上一道道繞開,我的心跳也一下一下隨之加快,惴惴不安。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時間好像無謂地被拉長,感覺頭上的紗布這一生也拆不完,所有人都斂聲屏氣,病房陷入亙古洪荒般的寂靜。忽然我感到臉上有種揭痂後的輕鬆和涼爽,眼前一片光明,護士已經為我揭開最後一層繃帶。

責任編輯 發炎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八>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3-31 22:01:40 人氣:1688

「哇,冷凍人,你變成了萬人迷。」梭梭首先發出驚歎,一咋一呼,表情誇張。我兩臉頓時發燙,心裡變得慌亂起來,還不習慣有人對我發出這樣的稱讚,不知道自己究竟變成一副什麼模樣。迭戈在床頭「汪汪」大叫,梭梭用手撫摸著它說:「怎麼不認識他嗎,他是你爸爸也。」迭戈還是狂叫不止,「迭戈,迭戈,」直到我叫出它的名字,它才停下來,瞪眼望著我,翹起小尾巴左右搖擺。

「拿面鏡子來,讓他自己看看,」盧奧對護士說。

接過護士遞來的鏡子,剎那間我都快要透不過氣來。天,鏡子中的人哪是我,完全是另外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英俊富有魅力的看上去有點奇怪的男人。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一副模樣,從驚歎中回過神來,看著鏡子中的臉不知如何是好,拿著鏡子的手熱得發燙。

「仔細看看,好好熟悉一下,鏡子中的人就是你,你就是那麼帥絕了,我都不想讓你走。」護士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在一旁得意的說,很認真的在我臉上看了兩眼後,腰肢一扭一扭地走出病房,背影婀娜多姿。片刻後盧奧也起身告辭,讓梭梭多陪我一會兒。

「恭喜,恭喜,冷凍人,你現在變成了美男子,今後不知會有多少女人為你心動。」梭梭沒正經地說,故意用火辣辣的眼神在我臉上瞅來瞅去。

我實在不習慣她如此褒獎,竟然滿臉通紅,不敢正眼看她。她今天的穿著很復古,內著長裙,外罩米灰色立領風衣像個淑女,卻偏偏戴著一頂棒球帽,帽簷拉得低低的。窗外是一個精緻的小花園,我奇怪自己第一天來的時候怎麼沒有注意到,園子裡栽滿了玫瑰花,含苞待放。一位小姑娘在花園的空地上獨自玩著跳格子的遊戲,細胳膊細腿,穿著一條藍色連衣裙,單腿在地上跳來蹦去。

「看,那個小姑娘多可愛,像個天使。」我指著窗外說,企圖改變梭梭的注意力。

「她就是個Angel。」

梭梭的話音剛落,小姑娘背後忽然伸出一對白色的翅膀,她「撲楞、撲楞」地扇動翅膀飛到我的窗前,雙手抱膝坐在窗台上,睜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看著我,陽光將她天使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感官再一次欺騙了我的心靈,禁不住啞然失笑,小姑娘居然也衝我報已天真的微笑,如一抹陽光溫暖心頭。

梭梭一直坐到十點半才離開,天南海北的對我侃當今人的生活觀念、流行風潮,還講了她自己經歷的一些奇聞怪事。她說有一次去非洲旅行,剛好碰到當地一個部落舉行選美節——據說是人類社會最古老的選美活動,在這個盛大的節日上參賽的選手都是男人,評委才是女人。參加選美的男人除了擁有健康的身體外,還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條件,就是參賽標準。講到這裡,梭梭故意賣關子說:

「你猜猜是兩個什麼樣的標準?」

「猜不出來,」我說。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真讓人無從想起。

「死勁猜。」梭梭繼續賣關子。

「莫不是比誰的性器大?」我試探著回答。

「你流氓,盡想壞的,」梭梭嬌嗔道。

「那是比誰的頭大?」

「大你的頭,比豬還笨。比的是誰的眼睛大而明亮,誰的牙齒整齊潔白,所以在選美節上男人們一個個都怒目圓睜,齜牙咧嘴,擺好姿勢站在場地中央,女人們唱著古老的歌謠,踏著舞步把男人圍在中間一一檢閱,很好玩。」梭梭一邊說一邊比畫,一臉的快樂。

這的確是件聞所未聞又有趣的事,我有點懷疑是梭梭杜撰的,看她那言之鑿鑿的樣子根本就不像在撒謊,便又問道:「那冠軍有什麼獎勵?」

「據說以前是獲得和部落裡任何女子交配的權利,現在就是獎一頭牛,不過肯定會有許多女人愛上他。」

「為什麼非要這兩個條件,還要看牙齒,又不是買牲口。」

「這就無從考證咯,可能和原始社會的生活方式有關。明亮的大眼睛意味著視力好,比一般人能看得更遠更清楚,能即時發現獵物和潛在的危險。整齊潔白的牙齒肯定是堅固有力的,必要時可以當工具用。在原始社會裡,這樣一個男人就有生存上的優勢,對種族的繁衍發展有很大作用。可能是這個原因吧,生存的需要,就像女人所謂的三圍標準,從解剖學角度來說是最適宜生育的身體結構。當然現在選美完全是為了愉悅感官,所以不能以貌取人,你說呢?」梭梭說著,有點自我陶醉,眼光變得深邃起來。

那個長著翅膀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飛走了,窗台上留下一朵殷紅欲滴的玫瑰花,想必是她剛剛摘下的。花園裡很安靜,正午的陽光默默的灑落一地,清風搖曳,滿園的玫瑰花開始爭先怒放,如一首無聲的大合唱,令人浮想聯翩。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我的思緒飛離這小小的房間,越過海洋和雪山,去了遙遠的非洲大地,彷彿看見一個身穿獸皮,手持長矛的男子正站在山岡上眺望遠方,他身後的峽谷裡迴盪著婦女和兒童的歡笑,一股炊煙裊裊升起,空氣中瀰漫著烤鹿肉的香味------

「你在想什麼?」梭梭忽然問道,打斷了我的思緒。

「沒什麼,你在那裡找到心儀的美男子嗎?」我問她。沒想到這個瘋丫頭還很有思想,偏偏要和她開個玩笑。

「沒有哦,我眼前已有了一位,像你這般古典氣質的美男子到哪裡去找啊,我要先下手為強。」梭梭反倒又拿我開起玩笑,越說越瘋。我只能在一旁傻呵呵地笑。

上午的時間在和梭梭的玩笑中很快過去。吃完午飯,我獨自靠在床頭休息,迷迷糊糊剛睡著就好像聽見有人喊,猛地睜開眼睛,房間裡並沒有來人,迭戈安靜地趴在地板上。我睡意頓消,又開始攬鏡自照,實際那面小上鏡子一直就握在我手中,低頭就能看見那張新面孔。再想想那張熟悉的舊面容,竟像追憶一位逝去的親人,想到他童年的荒唐,少年時的孤獨,想起他為了追尋夢想毅然決然地離開雙親,一切就像發生在昨天。而昨天他還是滿臉纏著繃帶,在黑暗的隧道裡摸索。我拿著鏡子在手中不停翻轉,從鏡面翻到鏡背又翻到鏡面,讓鏡中的面孔出現又消失又出現,反反覆覆,心情既興奮又不安。不管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是好是歹,我都要一步步堅實的走下去,人生對我來說是一次沒有回頭路的旅行。

整個下午那個長著翅膀的小姑娘再也沒有出現,那朵玫瑰花也不在窗台上,想必被風吹落,園子裡已半是斜陽,半是陰影,眾花已停止合唱,一片午後的寂寥。閒來無聊,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內心先是掠過一陣莫名的空虛和憂傷,接著又生出些許柔情,毛絨絨的在心裡飄蕩。梭梭的身影開始閃現在我腦海裡,這個直率、大咧咧的女孩雖然缺少點女人味,還是蠻可愛的,高挑的身材,皮膚光潔細膩,還有她的臀部圓鼓鼓的向上翹,很吸引人。那股柔情開始變得騷動不安,漸漸像潮水一樣滾滾而來,我的下身竟有了強烈的衝動,變得堅強有力,蓄勢待發。這時盧奧推門進來了,一眼就看見被單上鼓鼓撐起的小帳篷。

「看來你的身體完全恢復了,各種功能都很正常,冷凍人,」盧奧笑著說。

「嗯,還可以的。」我慌忙從床上坐起來,拉扯著床單,掩飾自己的尷尬,真有點丟人。

「我為你感到高興,」盧奧哈哈大笑。

「謝謝你,我也高興,」我嗡聲嗡氣回答他。謝天謝地,那座小帳篷總算塌下去。

「整容的費用我已經結清了,明天就可以開始新生活。看你身體情況恢復的不錯,今天晚上帶你出去玩玩,享受純粹的快樂。」盧奧說。

「去什麼地方玩?」聽說可以出去玩,我馬上興奮了。

「另一個世界,一個你從沒有去過的地方。」盧奧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發現同他熟悉了,他還是很樂意笑的。

「還有一個世界?」我不明白盧奧在說什麼,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那張消瘦深沉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異樣。

「別急,晚上你就明白了,晚上七點半我來接來,晚餐會有人給你送來。以後再請你好好吃一餐,現在我有點事還沒有處理,就不能陪你了。」盧奧拍著我的肩膀說,他手指的骨骼很粗大,像生鐵般硌人。

盧奧走後,我開始不停琢磨今晚他究竟會帶我到什麼地方去玩?舞廳,酒吧還是劇院?想來想去都不對。什麼是他說的另一個世界呢?真讓人怎麼也猜不透。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九>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04 21:27:22 人氣:1868

這房間裡的設施遠遠不如叔儉他們那裡的完善,連電視也沒有,呆膩了真的很枯燥乏味。看看迭戈,和它相處時間長了就沒有當初的新鮮,一時沒有興趣去逗它。看看窗外的花園下意識地想要去逛逛,轉念一想不過只是虛擬的景象,剛邁出兩步又收住腳,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來想再睡一會兒,卻又真的睡不著,輾轉反側一直捱到吃晚飯。

晚上七點半盧奧準時來接我,剛跨出整容所的大門便感到一絲寒意襲人,也許是在室內呆的太久,看見夜色下的城市精神為之一振,握握拳頭,感覺渾身上下都是勁。這是我第一次出來玩,真正和外界接觸,別提心裡有多高興,況且心裡還揣著謎團為這次外出增添探險般的色彩。盧奧的小車就停在門口,雖然樣子在我眼中很新奇,但看得出還是一輛小汽車,不會是別的什麼東西。盧奧拍了拍車門,車門便自動打開,像甲蟲一樣張開翅膀,露出裡面寬敞的車艙。俯身鑽進去,我發現裡面就像個小客廳,設置有兩排沙發,前面有個駕駛台,但盧奧顯然沒有坐上去的意思,他只是按了下方向盤上的一個黑色鍵,便收身和我坐在後排的沙發椅上,駕駛台上亮起一排紅色小指示燈。我好奇的看著這一切,用摸摸自己的座位又摸摸車窗,心裡隱隱意識到這輛小車可能會自動駕駛,果然盧奧開口說話:「現在可以出發了,去東十八街。」

「這車能自動駕駛?」雖然曾經在科幻電影中見過,但真實的出現在眼前,我還是不免驚歎。

「當然啊,這個你應該想到。」盧奧說。

「用什麼做動力,還是燒汽油嗎?」我問道。

「不是的,石油已經枯竭了,現在的汽車都是充電的。」

啊,石油還是枯竭了。我心中暗自感歎,這曾經看來很遙遠的事情終於變成現實。不知道那些中東國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一座座廢棄的油井還有什麼用途,戰爭是否也隨之停息,還有環保、生態等問題是否像預言中那樣也危機重重。我忽然很想瞭解這個世界,陷入沉思之中,一百五十年過去了,迎來送往,該有多少拍案驚奇。

小車在急速行駛,車內聽不到一點噪音,若不是看到窗外流動的夜景,根本就難以覺察車子在行駛。車內很暖和,讓人有點暈暈乎乎,窗外的夜景比起從前似乎沒有多大改變,還是一閃而過的霓虹燈、廣告、櫥窗和行人。但人們的生活方式已發生了很大改變,對我來說完全是一次奇異的旅行。

「東十八街是條什麼街?」心中有個謎團總有點不安,我忍不住問道。

「你別急,到時候自然明白了。」盧奧說,用一隻胳膊撐著腦袋,斜躺在座位上,一幅沉穩、漫不經心的表情。

「你不會帶我去看脫衣舞吧?」我開始有點急了,胡亂猜測起來。

「非也,應該說去尋找世外桃源。」

真是越說越糊塗,雖也懂「世外桃源」的典故,但盧奧說的明顯不是那意思,此「世外桃源」非彼「世外桃源」,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忽然車內發出提示聲:就要進入飛車道,請繫好安全帶。照盧奧的樣子我從車座旁抽出安全帶繫在身體上,透過車窗我發現小車緩緩駛過一個收費站,慢慢地好像離開了地面。為了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搖下車窗把腦袋伸了出去,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人簡直不敢相信,小車竟然在空中飛行,下面是黑黝黝的路面拉著地燈急速後退,驚魂未定,迎面駛來一輛小車從我頭頂飛過,帶來一陣疾風吹亂我的頭髮。這時盧奧從背後把我一把拽進來,替我關上車窗並沒有責怪我的莽撞,小車內卻發出警告聲:請勿把腦袋伸出車窗,危險,危險。

「怎麼飛起來了,剛才還在路上行駛呢?」我驚訝的問道,越發感到不可思議。

「這是飛車道,哦,你可能不明白,道理跟磁浮列車差不多,」盧奧解釋道, 「幾乎每個大城市都有這樣的飛車道,既快又安全,不會堵車的,大大緩解了交通問題。」

「別緊張,我們先喝點酒,放鬆放鬆。」看到我還有點驚魂未定,盧奧從車座旁的櫃子裡拿出兩個金屬小酒壺,順手遞給我一瓶。我接過來打開瓶蓋喝了一小口,酒味甘冽爽口,又香又甜。這是什麼酒?我在心中問自己,又好奇的飲了一大口,一股暖流直達肺腑,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就像有人在耳邊給了你一頓甜言蜜語的稱讚。我想起我原來是滴酒不沾的,看來冷凍後還能改變人的某些習慣,大出我意外。不知道我身上還隱藏著怎樣的嗜好和潛能,就讓時間來慢慢為我揭開隱藏在肉體下的秘密。

「好酒,是什麼酒啊?」半壺酒下肚後,我全身徹底放鬆了,飄忽忽的,連每一個毛孔都那麼清爽。

「一種麥芽和漿果釀造的。」盧奧說,晃晃悠悠喝下一口酒咂巴著嘴,發出一聲愉悅的歎息。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車已駛出了飛車道,重新回到地面。我和盧奧已各自將酒喝完了,坐在車座上有點朦朧醉意,胡言亂語起來。忽然,車內又發出提示聲:已到達東十八街,請做好下車準備。盧奧說:「停在老地方,桃源閣樓俱樂部門口。」他開始收拾酒壺,動作慢條斯裡,車內殘留的酒香四益。我開始又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外面究竟是怎樣的「另一個世界」。

小車繼續前行一會兒,再次發出提示聲:已到達目的地,請做好下車準備。反覆播報兩遍後,小車停下來,車門自動打開,一股冷空氣吹進來,人一下子清醒許多。下車後盧奧發出自動泊車指令,只見小車一個急轉彎,掉頭向路邊地下停車場駛去,很快就沒了蹤影。眼前的街道並沒有特別之處,寬闊的馬路在夜色中不知伸向何方,兩旁街燈林立,朦朦朧朧的光暈只能照亮腳下的路。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車輛來去匆匆很少鳴喇叭,少了我曾經熟悉的那份喧鬧,臨街的店堂裡一樣的燈火通明,卻是空空蕩蕩的冷清,並沒有多少顧客。這哪裡是什麼娛樂場所,更不像紅燈區?我的心裡又嘀咕起來,卻懶得再去疑問,緊緊跟隨盧奧進了一座大廈,來到一扇金屬門前。盧奧站定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張金色卡片,對著門邊藍色小屏幕刷了一下,門就自動打開了,原來是電梯。進入電梯內就聽見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從頭頂上的擴音器裡傳來:歡迎你LU21080810,歡迎你陌生人。

「我要兩個相連的空位,這位陌生人的費用記在我帳下。」電梯啟動後盧奧發出一道莫名其妙的指令,我已經是見怪不怪,靠在電梯裡耐心等待謎底揭穿。

好的,碧水山莊裡剛好有兩個空位804、805,請兩位稍後,那個熱情的聲音從擴音器裡答覆道。

幾分鐘後電梯停下來,盧奧帶我走出電梯又來到一扇圓形的金屬門前,人到門前就自動打開,眼前是一條圓形通道,好像是由一節一節厚玻璃管連接而成的。進入通道內牆上閃現一個大大的粉紅色螢光路標,一路跳動著指引我們前行,最後來到一個閣樓樣的房間。房間裡有點熱,浮動著一片乳白色冷光,如臨仙景,進門右側是一排儲物箱,房間中央立著幾隻橢圓形的金屬櫃足夠容納一個人躺下,鋁質外殼,鑲嵌在一個金屬框架內。其中有兩隻似乎還在搖晃,看上去有點像不倒翁。很顯然這些橢圓金屬櫃子就是房間裡的主要設施,可我怎麼也看不出它們的用途,讓人很納悶。

「這是幹什麼來呀?」忍不住好奇我又問盧奧,眼前的一切越發讓人糊塗,無法理解。

「把衣服脫了。」盧奧說,答非所問。我以為他是開玩笑,可他已經在一旁開始解上衣扣子,先脫下外套小心地掛在儲物箱裡,接著又開始脫內衣,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熱乎乎的汗氣。

「脫衣服幹嗎?」我問道,忽然又想明白似的自問自答:「是洗澡對不對。」一定是洗澡,不然脫衣服幹嗎,那些金屬櫃子就是浴缸,想不到現代人這樣洗澡。我為自己解開謎團暗自竊喜,吹起了口哨。

「跑這麼遠帶你來洗澡?這像洗澡嗎?別瞎猜了,快點脫,脫了再穿另一件。」盧奧已經脫光了衣服,赤身裸體站在我面前,粗大的骨骼讓他看上去精壯結實,孔武有力。他胸前有塊特別顯眼的文身,是一隻纏著纜索的鐵錨,看來他曾經也是生猛的熱血青年,憤世嫉俗。

我仍然在一旁磨蹭,拉著上衣拉鏈的手猶疑不決,剛響起的口哨聲就停了,心裡又如一團霧水。

「快脫了,怕我騷擾你啊。」盧奧催促道。

盧奧的話激怒了我,三下兩下就扒光了衣服。這時他站在一隻金屬櫃前招手讓我過,櫃子蓋已經打開像一隻張開的大蚌殼。「過來,我幫你穿上這個。」我更不明白盧奧要做什麼,戰戰兢兢走過去腳下如有許多硌人的小石子,他手中拿著一套連體緊身衣,看上去像皮革做的,緊身衣上還連著幾根細小的導線。「別緊張,這些都是全接觸傳感器,穿上它就可以進入另一個世界。」盧奧邊說邊開始幫我穿緊身衣,先從兩腿套進去一直到上身像再次長出一層皮膚,最後套上兩隻胳膊,襠部還有條小套子,顯然是用來包裹性器的。穿好緊身衣後,盧奧又幫我戴上面罩,如此我全身都被包裹起來,只露出兩隻眼睛,乍一看和木乃伊差不多。

「好了,進去躺著,想幹什麼只管出聲。」盧奧把我攙進櫃子裡,「卡嚓」一聲合上了蓋子。櫃子裡頓時一片漆黑,但卻很舒服,身體可以隨意轉動,四肢伸展自如,彷彿身體和這櫃子已組成一個整體。

準備好了嗎?耳邊傳來親切的提示聲。

「好了。」我話音剛落,眼前一亮,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間臥室,躺在一張大床上。四周牆壁上貼滿玫瑰花紋的壁紙,一面牆上還有一幅春宮圖,描繪的是女王和男寵們歡愛時的場景,華貴妖嬈的女王躺在男人中間就像一隻肥大的白色蟻後,整個畫面設色艷麗,浸透了淫猥和墮落。床上鋪的是絲織繡花床單,白色帳幔紮成一束花團垂掛在上,床頭的小案几上有只玻璃花瓶,花瓶裡插有半打百合。窗外望去是一派大好春光,一樹櫻花燦然爛漫,清風拂過,落英繽紛,下起一場暖人眉睫的花瓣雨。這是在哪裡?我在心中疑問自己,對眼前的事物大為不解。摸摸床單,摸摸案幾,觸手處是絲綢和玻璃實實在在的質感,從花瓶中抽出一枝百合,濺落的水珠在手背一片濕潤沁涼。側耳細聽遠方隱隱約約有人在歌唱,似乎在傾訴春的寂寞和感傷。

「咚、咚、咚」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我可以進來嗎?」還未等我同意,一位金髮美女推門而入,一臉嫵媚迷人而又調皮的微笑,身穿一件紅色短裙,款款深情地向我走來。

「嘿,陌生人,喜歡我嗎?」金髮女郎來到身前問道,拂首弄騷,一副千嬌百媚的樣子。

「你是誰?」我問她。

「我是美人兒莉莉,你不喜歡我嗎?」她邊說邊脫去短裙,露出豐滿性感的身體貼到我身上。

「你要做什麼?」我的聲音開始顫抖,體內似有一團烈火燃燒,雙手已經邪惡地遊走在她身體上。

「別問那麼多,你需要我嗎?我的男人。」莉莉倒在我懷裡,兩手勾住我的脖子,熱辣辣的眼神瞅得人意亂神迷,全然忘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需要。」話音未落,莉莉用一個熱吻堵住了我的嘴,兩人摟作一團倒在床上,如同跌入熱氣騰騰的泥沼,開始糾纏翻滾,迫不及待地用肉體來取悅對方。

這就是我在未來世界的第一次性生活,是和一個叫莉莉的妓女發生的,雖然她是個來自虛擬世界的角色,但帶給我的快感是百分百的真實強烈。這個虛擬的世界被人們稱之第二世界。分手時莉莉還把她的網絡尋呼號給了我,通過這個尋呼號就可以在第二世界找到她。莉莉是我新生活的第一個女人,她曾經是某個男人的情婦,後來這個男人另有新歡拋棄了她,她只好靠做妓女來維持生存,如果三個月內沒有男人來找她,她就在第二世界消亡。我忘不了臨走時莉莉拉著我的手說:「來找我啊,一頂要來找我。」可我還是負了她,以後再也沒有找過她。

第二世界是自由的國度,在這裡能滿足你的任何慾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光是性,還有愛。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0>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07 15:15:39 人氣:2055

第四章

那天是「雨水」之日,天空卻並沒有下雨,滿街是盛開的白玉蘭和迎春花,春天已經來臨,給生硬、機械的城市帶來大自然的生機和靈性。在白堊紀傳媒公司大樓的頂層,有一套屬於我的房間,是我臨時的家,也是我的工作場所。

我曾經一無所有,現在仍一無所有,卻並不妨礙我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命運是眷顧我,還是放縱我墮落,無人知曉。你看這就是我的家,推開房門的一瞬間我是幸福的,除了迭戈,我沒有帶任何私人物品進來,一切重新開始。你看這是我的廚房兼餐廳,人總是離不開美味可口的食物,我將在這裡按一百五年前的烹飪方法做菜,我喜歡吃外祖母做的鍋巴鹹菜卷和蘿蔔河蝦湯。這是我的衛生間和浴室,對不起,這裡不對觀眾開放。這是我的陽台,我會把它改造成一個空中小花園,一個綠色的巢穴,供我午後來休憩。這是我的臥室,放有一張寬大的單人床,按我要求的有一扇大玻璃窗,這樣有月光的夜晚就可以照進來,會有人在白晝窺見我睡在月光下。最後介紹我的客廳,看上去和普通的客廳沒有兩樣,擺著沙發、茶几等日用傢俬,裝修簡單。其實我不會在這裡接待客人,在這個客廳裡存在一個虛擬客廳,只要打開牆上的全息顯示屏,遠隔千里身在不同時區的來訪者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大家操著不同的語言通過同步翻譯器交談。這和互聯網上的聊天室差不多,所不同的全息顯示是立體虛擬空間,人物都是立體的和現實同步,如果某位客人不想讓別人看見真實的自己,他可以把自己裝扮成虛擬的角色,比如海盜,精靈,鬼怪等。所以客廳裡經常出現超人,魔法師,小矮人,仙女,三流九教魚龍混雜,大家聚在一起像開化裝舞會一樣熱鬧。客人是由節目製作組裡導播篩選的,從節目開始到結束我還從未見過他,雖然我們每天都要交流一會兒,也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當然客人要是和我成了朋友,就不需要通過導播,通過我設的口令直接進來。

每天上午從九點到十一點我要打開客廳和觀眾互動,滿足公眾的熱情和好奇心。客人們會提出各種問題,我必須學會耐心和他們交流,因為這是我的工作。第一天我邀請了梭梭和叔儉來這裡做客,梭梭還是那樣活潑愛開玩笑,開口就是如何如何想你,其實我們不過三天沒見面。梭梭對我的新生活表示祝賀,希望我過的快樂。叔儉沒有來,他托人帶了一隻土陶花盆和一封信,花盆外表粗糙佈滿小孔洞和擦痕,看來很有點年頭,花盆裡埋有一粒種子。我問來人叔儉為什麼沒有來,是不是很忙。來人說他已經不忙了,在休息。信中說這只花盆是我冷凍前留下的,花盆中的種子就是那棵瓜葉菊留下的種子,一年年開花結籽,薪火相傳,正好過去一百五十年,在他這個家族流傳了四代,現在物歸原主。一個星期後埋在花盆裡的種子發芽了,是一株瓜葉菊幼苗,這又是一個令人感動的早晨,睹物思人,想起冷凍前的那段往事,「人科動物」那張臉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捉摸不透的笑容是如此的親切溫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天羅伯特來了,當他的身影閃現在客廳時,的確讓人吃驚不小。他還是那身長袍,頭纏白巾,白紗遮面,像一個保持古老習俗的阿拉伯人。

「你不是美國人嗎?怎麼老是穿得像個阿拉伯人,能把你的面紗摘下來看看嗎?」我好奇的問道。

「不能。」 羅伯特回答說,同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

「為什麼不能。」難道他真有一張醜陋得必須遮起來的臉嗎?還是有其他難言之隱。我在心中暗自猜想。

「因為我是圖阿雷格人的後裔,我必須遵從祖輩的傳統。」羅伯特說,出乎人意料的一個原因。

「什麼是圖阿雷格人?」

圖阿雷格人意思是被真主遺忘的人。羅伯特告訴我這是一隻居住在北非撒哈拉沙漠邊緣的民族,世代以種植椰棗為生。椰棗是一種具有驚人生命力的植物,只要一定數量的水,不需要其他肥料,也不要人類照料,就能茁壯成長,年復一年的貢獻果實。一棵椰棗樹的年齡可長達幾百年,為了在乾旱的土地上獲得必要的水分,椰棗樹的根可以深達地下4-6米,它的樹幹中密佈著一根根輸水管,將水分送到樹幹的頂部。為了減少蒸發,它的葉子由結實的葉柄和細長的葉片構成,每年只長十幾片。圖阿雷格人就像這椰棗樹以一種簡單的方式在沙漠中頑強地生存下來,這個民族有個非常特別的風俗,成年男子必須以白紗蒙面,不得隨意在外人面前露出來,否則就是一種無禮的行為。羅伯特是在十八歲那年從祖父那裡知道祖輩的傳統,從此他就有一個強烈的慾望要做一個真正的圖阿雷格人,他開始穿起白袍,纏上白頭巾,並以白紗遮面,雖然這在城市生活中多少有些不方便,但他以一個圖阿雷格人而自豪。現在他每年都要去撒哈拉生活一段時間,雖然那裡生活條件惡劣,但祖輩的生活方式讓他癡迷。

「也許不久的將來,我要回到那裡去,只要有一棵椰棗樹一隻駱駝,我就能生存下來,城市的生活讓我越來越疲憊。」 羅伯特說。原來種種傳聞都是愚人猜想,他是為了尊從祖先的傳統才蒙上面的,這種古老神聖的情感顯然在許多人心中消失,人類在前進的路上逐漸忘記了自己的家園。

羅伯特的話觸動了我對故鄉的思念,我想起那座依山而建的小鎮,比鱗節次的房屋,一樣的白牆灰瓦,千窗排比,就像一副版畫鑲嵌在心頭。每年春天千株桃樹相約而發,熱熱鬧鬧,將整個小鎮淹沒在一片粉紅的花潮中,我常常爬上山頂望著她為她的美麗發呆;我想起那條穿過鎮中心的小河,它好像沒有源頭也沒有終點,四季變換它總是安靜地流淌著,帶走了少年的孤獨和遐想。可歎這一切已經灰飛煙滅埋進了歷史的塵埃,我竟然是沒有故鄉的人。

「怎麼了,冷凍人,想你的故鄉了?」 羅伯特發現我落寞的情緒,關心問道。

「是啊。」我的雙眼已經迷濛,心中思潮翻滾。

「她一定很美吧,有時間你應該回去看看。」

「是啊,她很美。」

大家一時都無語,相互凝視,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惆悵。短暫的沉靜後羅伯特開口說:「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冷凍起來。」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冷凍起來?這是每一位來訪者最關心的問題,我曾經以受人教唆為由來回答梭梭,多少有點是開玩笑。現在這麼回答別人則是對 「人科動物」的不敬。可我怎麼向他們解釋那些荒唐的夢,誰會相信一個夢囈者。為了應付觀眾我編造出一個獻身科學的故事——自己曾是死刑犯,本來要在二零零五年某一天槍決,就在行刑前的一天,監獄裡來了位奇怪的科學家,穿著一身隔離服,手中提著老鼠籠,一臉陰陽怪氣的笑容。他問了好幾個死囚是否願意參加冷凍實驗,都被拒絕,最後我同意了。他馬上把我帶出監獄將我冷凍起來,我因此獲得一次重生的機會,地幸運逃過死刑。這個故事讓觀眾很感興趣,接著問你犯的什麼罪?搶劫,我隨口編了個電影《紐約大劫案》的故事,煞有其事地講述整個作案經過。你們真的把中央銀行炸開了,真的用廂式貨車運金條嗎?觀眾激動起來,眼中閃爍興奮的光。是啊,足足裝了三輛大貨車,我淡然的說。觀眾聽得如癡如醉,一臉滿足的神情。這個故事我天天重複足足講了一個月,總有新來的客人搭上腔就說,冷凍人,給我們講講搶劫中央銀行那檔事。看來謊言總是很吸引人。一些出版商看到了商機,找上門來要求出版我的故事,我同意了。半個月後以我的名義寫的書《我的前半生之竊賊生涯》就在各大書店發行,半年內一版再版印刷量達五百萬冊,在簽名售書會上讀者排起長長的隊,我從早上八點簽到下午四點還沒簽完,第二天繼續簽,一直簽啊簽簽了一個星期,書店門口的讀者才散盡。我放下筆,長吁一口氣,立刻感到頭暈目眩,簽字的手酸痛得抬不起來,像個帕金森氏綜合症患者顫抖不停,整整一個星期我不能用右手拿筷子吃飯,不能端起茶杯喝水。

你的年齡?這也是來訪者常常提到的問題。按我的想法是二十四歲,因為我是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做的冷凍手術。馬上有觀眾反駁我說,不,你應該是一百七十四歲,你是現在世界上最長壽的老人。接下來問題來了,有觀眾提出質問:你不覺得這樣做有反自然行為嗎?這的確是讓人很難說清楚的問題,我沒有哲人的頭腦,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盧奧在導播間急了,他拍打著話筒在耳塞裡提示我:這樣回答,我很慶幸成為第一例成功復活的冷凍人,這是人類科技文明的又一個奇跡。盧奧要求我回答時要有激情,充滿自豪感。這的確要演技。

觀眾就這個問題很快分成兩派,到底是科技創造的奇跡還是反自然行為?大家各持己見,爭論不休,客廳裡唾沫橫飛,有時不得不暫停下來,抹乾淨臉上的口水繼續舌戰。事情的發展開始出乎我意料,一個叫達達的觀眾公開對我進行人身攻擊。這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從潛水狀態下浮出來,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張口就罵:「冷凍人,你這個垃圾,還不滾回二零零五年。你不覺得可恥嗎?你已經有一百七十四歲了,遠遠超過人的自然壽命,該是躺在墳墓中腐爛的時候。你卻還滯留在這世界上,佔有我們的生存空間,消耗屬於我們的陽光,空氣,水和食物。一個死人能擁有這樣的權利嗎?地球上已經人滿為患,你丫不覺得這是一種罪惡嗎?同志們,大家團結一條心把他踢回墳墓去。」達達越說越激動,臉紅脖子粗,已經到達忘我的境界。一位把自己裝扮成豬八戒的客人實在看不下去,拿起一團糞便扔了過去,沒堵住他的嘴。那團糞便是虛擬的道具。

我還來不及就達達說的話生氣,先是感到詫異,而後完全震驚,沒想到我的出現會造成這麼大的混亂。他的話語中有種不容辯駁的威力,我只有傻眼望著他,忘了為自己辯解——我的出現不是罪惡,是科技創造的奇跡。

「人類可悲之處在於作惡不知惡,還自我標榜創造了奇跡。」達達慷慨陳辭,不忘拿起一團糞便回擊那位客人。爭論立刻升級,口水,糞便,刀子,雞蛋,骷髏頭滿屋子飛,打鬥聲叫罵聲不絕於耳,客廳裡開始上演全武行,場面之火暴不亞於我看過的任何一部動作大片。停,我按了一下遙控器,藍光閃過所有人都從我眼前消失,客廳立刻恢復了實景,安靜又空曠。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1>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12 10:47:16 人氣:1889

這一天因為達達的攪和,多少有點不快,他說的話不停在我耳邊迴響,想想還是有一定的道理。從節目組裡我瞭解到達達是一個名為「先驅草」的激進組織成員,該組織成立有一百多年,最初是由一批熱衷生態環保的人組成,發展到現在更像一個宗教組織。該組織反對一切高科技術的應用和發展,主張人類應該過一種儉樸、節欲,動物般的生活。在他們看來正是現代科技文明的高速發展在短時間內造成地球環境惡化,資源枯竭,將人類自己推向毀滅的道路。這一切罪惡的根源都是由於資本主義價值觀念作祟,人類對物慾毫無節制追求的結果。人類就相當大自然這個有機體內的癌細胞,癌細胞的特點就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對周圍的有機組織不斷掠奪,瘋狂的膨脹發展,不會和周圍的環境達成和諧,這個惡化的過程是從工業革命開始的,自那之後地球就患上不治之症。為了宣揚自己的思想觀念,該組織經常會採用極端的方式舉行遊行示威活動。其中最著名的活動就是為了抗議諾貝爾獎的頒發〈主要征對自然科學和經濟學獎項〉,而舉行的裸體大遊行。每年十月的第二個星期,當本年度諾貝爾獎評選結果出來後,就有大批來自世界各地的「先驅草」成員聚集到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通常是在星期六的上午遊行隊伍在塞爾格爾廣場集合,人員到齊後集體脫掉衣服,裸體行走穿過斯維亞大街上的斯德哥爾摩音樂廳,經過國王街、王后街等幾個重要商業街區,最後到達瑞典皇家科學院。一路浩浩蕩蕩,人潮洶湧,白色、黃色、黑色、棕色的肉體挨著肉體,蔚然壯觀,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這個活動是如此有影響力,不僅吸引一些普通民眾參加,還吸引一些當紅演藝人士參加,每年裸游的人數一再突破吉尼斯世界記錄大全。裸游過後,斯德哥爾摩市內大大小小的服裝店幾乎搶購一空,為歐盟服裝業帶來空全的繁榮。同時每年十月也吸引大量的遊客來斯德哥爾摩觀光,大大小小的酒店預定一空,為該市帶了大量的旅遊收入。十月的裸游是如此有名,完全可以和巴西的狂歡節媲美。達達是近幾年該組織亞洲區比較活躍的成員之一,他曾經因反對捕撈鯨魚、馬蹄螺縱火燒燬漁船,被判入獄兩年;曾經因毀壞公共設施被判入獄一年;還因擾亂公共秩序被數次拘留。據說還有一些恐怖活動和他有關聯。

第二天,達達在客廳裡的言論被各大媒體竟相報道,由此引發更廣泛的爭論,節目收視率自開播以來再創新高。許多媒體煞有其事地發表長篇大論,說來說去的都是一些陳辭濫調,讀者或觀眾最後聽到的還是那句原話:科學技術是把雙刃劍,對人類有利也有弊。到底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沒有明確的結論。在一片反思科潮下,達達站出來直言不諱地指出對科技的崇拜絕對是一種惡。回顧人類這兩三百年的歷史,人類的發展達到全所未有的繁榮,卻給地球環境造成災難性的變化,末日來臨絕非危言聳聽,人類將被自己的文明所毀滅。馬上有反駁者說:既然人類已經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運用現有科技手段一定能將地球環境改良過來,不必杞人憂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正反兩方大打口水戰,據理力爭,相互抨擊。爭論像公眾所期待那樣進入戲劇性高潮,像一個越來越大的漩渦不斷吸引人加入進來,推波助瀾。其中最活躍的兩位是H教授和L學者,H教授在一所大學教哲學,支持達達的悲觀論反對科技崇拜;L學者是位著名的社會學家和文藝批評家,對人類的未來充滿樂觀態度支持科技崇拜,兩人很快成了各自陣營裡的主力戰將。爭論的話題不斷向外擴延,從原始社會到虛擬世界,從穴居人到太空移民,從石器到智能機器,從草藥到基因療法應有盡有,大事敷衍,簡直就像在回顧人類漫長、龐雜的科技歷史,造成一股全所未有科普熱潮。大量科普讀物趁勢發行,擺進書店,一時購者如潮,熱門書籍一度脫銷,出版商趕緊加印,一個季度下來,暢銷書評榜上前十名中科普讀物居多。

達達要求立即停播《記錄冷凍人在二一五五》,並組織一些「先驅草」成員上街遊行抗議節目的播出。公司對達達一夥人的言行不予理睬不發表任何針對性的評論,節目照常播出。這種沉默和不屑一顧的態度終於惹惱達達,星期一的早晨,當「白堊紀」傳媒公司職員匆匆趕來上班時,發現公司門口被一堆如山的垃圾堵住,白花花的垃圾向外冒污水,臭氣熏天,大家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只能掩面遠遠站著,左顧右盼等人來處理。最後不得不求助環衛部門,出動三輛垃圾車折騰一個上午,才算清理乾淨。這一切都是達達組織人幹的,該組織成員經常義務幫環衛部門運送垃圾,而在昨天夜裡他們沒有把垃圾送到填埋場,卻全部堆放在「白堊紀」公司門口。達達馬上出來聲稱對該事件負責,而且威脅說如果不停播冷凍人的節目,還會有垃圾源源不斷運來。公司立刻報警,同時聘請大量的保安在門口加強守衛,以防達達一夥人再次搗亂。一個星期過去,兩個星期過去,也未見達達一夥人再來搗亂,「垃圾事件」漸漸平息。

曠日持久的爭論已讓大家感到厭倦,始作俑者紛紛退出,大眾的目光開始轉移。忽然傳來H教授和L學者要打官司的消息,兩人先後在網上開通博客,相互叫罵,指責對方種種不軌行為。H教授稱L學者不過是個偽君子,四處裝B權威,賣弄學術騙取他人的資助。L學者稱H教授完全就像個流氓,滿口髒話,道德品質惡劣,大搞師生戀,學校應該開除他。兩人的博客頓時火暴,點擊率高居榜首,一天訪問量超過上萬人次,遠遠超過一些當紅網絡名人。H教授年青有為,出過兩本暢銷書,有大量的FANS支持。L學者則德高望重,享受政府津貼,得到一些社會名流和文化名人支持。有知情人士透露內幕說兩人其實結怨已久,一場官司在所難免。大眾開始翹首期盼,看誰先告誰,以什麼罪告誰,誰又能贏得最後的官司。左等來右等去,誰也沒有起訴。H教授說現在很忙沒有工夫去打官司,等下半年再說。L學者說正在收集證據,等證據齊全就上訴H教授誹謗罪。一場爭論就此不了了之。

一段時間長期處在爭論的漩渦中心我的情緒非常低落,變得焦躁不安,加之來訪者經常會重複問些無聊的問題讓人厭煩,我終於失眠了,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成千上萬隻眼睛在盯著你,成千上萬隻嘴巴在你面前喋喋不休。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太陽穴像有一把電鑽在鑽痛得厲害,盧奧怕我撐不住,建議我服用安定片,但我拒絕了。浴室是我惟一可以躲藏的地方,我開始學會躺在浴缸裡睡覺,同時打開熱水龍頭和出水閥讓浴缸裡保持一定的水位,再打開浴室電視催眠,迷迷糊糊倒也能入睡,雖然經常醒來,看一會電視又可以接著睡。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有天晚上我差點淹死在浴缸裡,可能因為身體過於放鬆,整個人滑入了浴缸中。當我掙扎著從溺水噩夢中醒來,氣管裡已嗆進了水又澀又痛十分難受,我不停的大聲咳嗽爬出浴缸,來到洗手間裡一面鏡子前。我雙手扶住鏡框,看見鏡子中一個陌生的男子正驚恐萬分的看著我,一張濕漉漉的臉,頭髮稍不停的滴著水珠,嘴裡大口喘著粗氣。我問他你是誰,為什麼老跟著我?他也問你是誰,為什麼老跟著我?猛然我清醒過來鏡子中的陌生男人就是我自己,我已經整了容,擁有一張永遠也摘不下的假面,別人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偶人的表演,一個假象。忽然間我好像獲得某種解放變成了另一個人,彷彿同過去的一切聯繫中斷,彷彿爭取到任何人都無法得到的自由。這是一個奇妙的時刻,我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長氣,焦慮緊張的情緒煙消雲散。我實在太睏了,只想好好睡一覺,我走出洗手間,還未到達臥室,就在客廳裡的沙發上酣然入睡。

經過這個奇怪的夜晚,我重新適應了任人窺視、任人品頭論足的生活,我重新回到床上睡覺,重新找到生活的快樂,並和一些來訪者成為朋友。墟下重生就是我這時候認識的,聽他的名字就是一位日本人,他圓圓的大腦袋,兩隻瞇縫小眼睛,厚厚的嘴唇,一臉善良和真誠。墟下重生原名叫村上明,至於為何改成現在的名字,那是因為四十前的東京大地震,當時他還是個八歲的孩子。這場地震高達九點八級,史無前例的慘烈,半個東京城幾乎夷為平地,一夜之間變成廢墟,造成近二十萬人的傷亡,直接經濟損失達一千多億美圓。地震過後又下起了暴雨,一連七天下的昏天黑地,殘垣斷壁浸泡在汪洋血水之中,白森森的屍骨堆積如山,來不及埋葬只能任其腐爛,一片可怖的人間地獄景象。墟下重生一家五口只有他一人死裡逃生,當營救人員將他從廢墟下解救出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雙腿被鋼樑齊齊砸斷。在醫院裡為了挽救他的生命,醫生截掉了他的雙腿。出院後的墟下重生成了孤兒,他先是在輪椅上度過八個春秋,十六歲時依靠假肢重新站了起來,從此他改成現在的名字,喜歡上長跑,經常到大大小小的運動會上參加長跑比賽,還參加馬拉松比賽。雖然他從來沒有獲得過獎牌,卻戰勝了命運,成為生活的強者,贏得大家的尊重和喝彩。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2>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18 12:11:03 人氣:1764

四月初我和墟下重生真正見上面,他來到我生活的這個城市參加一項跑迷宮的比賽。這座迷宮建在玉米地裡,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從玉米地裡長出來的。每年春天來臨前,人們按事先設計好的迷宮圖紙在玉米地裡修出路徑和苗圃,然後種上玉米,不出三個月玉米秸稈長到一人多高,一座綠色的迷宮便形成。這座玉米地迷宮位於城東郊的「稻香村」農莊裡,有四個足球場那麼大,裡面有建有商店、小型餐廳、廁所等公共設施,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迷宮。迷宮裡還建有六座瞭望塔,當遊客迷路時只要揮動手中的小黃旗,瞭望塔上的工作人員發現後就來將遊客帶出迷宮。每年玉米地迷宮對遊人開放前,都要舉行盛大的跑迷宮比賽,這項賽事從誕生到現在有二十個年頭,迅速發展成一項新行的體育運動,在世界各地推廣,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參加,成為四月裡一項重要的賽事。今年的迷宮圖案是一匹奔馬,路線設計是歷年來最複雜的,迷宮入口就在馬嘴裡,出口就在馬尾,從入口到出口最順暢的路線有七千四百六十三米,路線上還設有障礙,用來增加比賽的難度。

今年參賽人數有一千多人,其中有兩百人是長跑職業運動員,其他的都是業餘選手,出於對這項運動的喜愛自費報名參加的。墟下重生是連續三年參加這項比賽,每次都是自費來的,儘管他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了,在眾多參賽選手中年齡偏大,但他對跑步的熱情不減。鑒於這項運動場地的特殊性,觀眾不便到現場觀看,只能通過電視直播觀看比賽。

比賽這一天還是有很多熱情的觀眾來到玉米地迷宮外。這是一個清澈透明的上午,和風徐徐,田野上綠意氾濫,大家聚到這裡就像參加春天的派對。比賽在九點開始,一聲槍響後人頭攢動,參賽選手魚貫而入,從電視裡看到一匹綠色巨馬將一個個小人吞入自己腹中,消化在迂迴曲折、亂如麻線的腸子裡。一會兒大隊人馬分成兩個集團,一小撥人在前領跑,箭步如飛充當迷宮探路員,一大撥人在後面跟跑,稀稀拉拉的越拉越遠。很快就有人掉隊迷路了,圍困在迷宮大大小小的角落裡,要麼前面是一堵綠牆無路可尋,要麼是跑來跑去在原地打圈,一翻抓耳撓腮後,不得不搖頭歎氣舉起手中的小黃旗。失望者的神情不斷出現在電視畫面中,忽然鏡頭一閃我看見了墟下重生,他瘦小的身影夾在一撥隊伍中拖著那雙假腿努力地奔跑,綠油油的玉米葉「嘩啦嘩啦」從他身邊擦過,他身體向上一躥一躥的,雙臂有節奏地擺動,不時抬起胳膊擦去額頭的汗水,沿途不斷有工作人員為他大聲叫好。三十分零五秒過去,第一個跑出迷宮的人從馬尾裡出來,高揚起勝利者的雙臂撞過終點線,引來場外觀眾如潮的歡呼聲,激動的人群一湧而上把冠軍圍在中間,揮動著手臂一同慶祝這激動人心的時刻。一個又一個參賽選手從迷宮裡跑出來,一小時二十五分鐘過去,最後一個選手從迷宮裡突圍出來,他就是墟下重生,看得出他已經很疲憊,在竭盡全力的咬牙堅持,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過了終點線。現場一片沸騰,一直守在場外的觀眾終於等到最後一位勝利者,被他堅強不屈的精神所感動,送上長久熱烈的掌聲。這次賽事圓滿結束,大約有三分之二的人完成比賽,有一百來人因為迷路中途退出,還有幾十人是徹底在迷宮裡轉暈了,稀里糊塗地跑完全程卻發現自己是從馬口裡進去又從馬口裡出來,令人哭笑不得,給比賽帶來意想不到的笑聲。比賽結束後迷宮就正式對遊人開放,「稻香村」農莊迎來一年旅遊旺季,大量的遊客慕名而來。玉米地迷宮成了這座城市的新形象,來此不游玉米地迷宮實為憾事。

墟下重生和我還有個共同的愛好,那就是電影。電影曾經是我唯一的快樂,我喜歡那種坐在黑暗裡的感覺,將感官完全融於在虛無的圖像裡,隨同電影裡的人物作一次短暫的人生旅行或冒險,或愛或恨,或悲或喜,或高尚或卑鄙,或善良或殘忍,或過去或未來,卑微的心靈總能得到某種滿足和愉悅。在無夢的日子裡我經常看午夜場,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影廳裡如同墜入夢境,籍此驅散漫漫長夜的空虛。看完電影已經是凌晨三點,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如同遊覽一座廢墟,街燈空自照在路面上,每一扇緊閉的窗戶後都有一個謎讓人猜想。我雙手插在褲兜裡從一條街道走到另一條街道,腳步蹀跺聲像小城的夢囈迴盪在大街小巷,白晝在一點點降臨,腳下的路卻越來越模糊。

墟下重生在網上建有一個自己的電影網站,裡面收集了大量的電影。好多電影還是網友自己製作的,有的是正兒八經的原創,有的純粹是拿別人的電影瞎掰。現在做一部電影既可以通過傳統的拍攝方式來完成,也可以用純虛擬技術來完成,不必興師動眾的找演員、攝影、燈光、化裝、服裝、道具等等,也不必搭場景找外景,一切都可以由電腦來搞定。唯一例外的是劇本需要人來寫,因為電腦還寫不出劇本或小說,所以網站上有句話說人人都可以做導演,但不一定能做編劇。墟下重生建議我學習這套軟件,自己製作一部電影玩。他熱情的向我介紹他的電影網站,給了我一個VIP帳號。他問我:

「最喜歡什麼樣的電影?」

我說:「《最後一個莫兮干人》或《第五元素》。」

他搖搖頭表示沒看過,又問:「你最喜歡的演員?」

「尼古拉斯.凱奇和梁家輝。」

「不認識」 墟下重生說,又問道:「你喜歡哪部日本電影?」

「《螢火蟲之墓》,一部動畫片。」看過的日本電影有很多,《伊豆的舞女》、《亂》、《夜叉》、《情書》都很喜歡,但不知道為什麼脫口而出的是這部電影。

「沒看過。你喜歡動畫片啊,冷凍人,看來你童心未泯,我網站裡有很多動畫片,沒事你可以找來看看。」

「那不是一般的動畫片,是一個在戰爭中死去孩子的回憶,你應該找來看看。」我說,望著他那張熱情而友善的臉,心境變的複雜起來。兩個世紀過去了,不知道墟下重是否真正瞭解二戰中的歷史,故意遺忘或歪曲歷史的人是可恥的。

再次進入第二世界是到盧奧家做客。盧奧在第二世界結了婚,並有一個五歲的女兒,這些都不奇怪,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妻子竟是個盲女。盧奧的家安在傳說之城翠湖居蝶舞軒二十二號,是一棟帶長廊的大房子,白牆紅瓦,門前是灌木修剪成的綠籬笆,廊簷下掛著幾隻玻璃做的風鈴,微風吹過「丁丁鼕鼕」作響,單調裡透出幾份雅意。離他家兩百米遠的地方就是翠湖,波光瀲灩,搖撼一湖媚人的春光。湖邊的小樹林裡傳來「啾啾」地鳥鳴聲,悅耳動聽,雖非同類卻很親切,不知是否在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盧奧介紹說湖對面的山上有座寺廟,是用整座山崖雕鑿出來的,裡面供奉著美神的化身——盧捨那。抬頭望去,果然影影綽綽可見一尊巨大的佛像矗立在湖光山色中,美不勝收。走進盧奧的家終於見到他的妻子阿春和女兒彩兒,阿春皮膚白皙,圓圓的臉龐如水中之月,梳著高高的髮髻,神態安詳恬淡,舉止嫻雅,一雙黑色的盲瞳其虛如煙,別有一種病態之美。彩兒則長得很像盧奧,高顴骨,一雙漂亮深邃的大眼睛,紅撲撲的臉蛋,鼻樑兩側長有幾顆雀斑,顯得特別健康可愛。

「你是冷凍人叔叔吧,我聽爸爸說過。」小姑娘一眼認出了我,奶聲稚氣的說,撲倒在盧奧的懷裡,吮吸起自己的小指頭,害羞的看著我。

「是啊,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彩兒」

「彩兒,過來我來抱抱,好不好?」

「不」她轉過臉,把小腦袋埋在盧奧懷裡。

「來,叔叔有禮物送你,喜歡嗎?」我拿出在傳說之城裡買的玩具,一朵可以變幻形狀和色彩的紙花,拿在手中不停搖晃。

「喜歡,我要。」彩兒揚起手奔到我懷中,我抱起她高高拋到空中,小姑娘發出「格格」的笑聲,穩穩地落在我手中。

「彩兒,別鬧了,讓叔叔坐。」阿春在一邊說。

我放下彩兒,她乖乖走到阿春身邊,安安靜靜地擺弄起手中的玩具。一翻客套後,賓主落座。環顧盧奧家的客廳,傢俬樣式看上去簡單而現代,新式的材料,簡潔明朗的幾何結構,散發出數學形勢上的美,裝飾裝修也是同樣的風格。可是客廳一角又放置一張紫檀木雕花屏風,做工繁縟,富麗堂皇。屏風下是一張榻床,榻床上放著一把焦黃油亮的古琴。

「沒有什麼可以款待客人,就讓我彈奏一曲吧。」阿春走到榻床上坐下來,撥弄一下琴弦開始了演奏。

古韻悠悠,阿春的雙手在琴弦上滑動,時急時緩,時輕時重,行雲流水般的琴聲迴盪在屋內,彷彿把人帶到一派雲水蒼茫、古意悠然的景色中,令人陶醉。

從盧奧家出來時已近黃昏,走在大街上耳朵裡仍迴盪著阿春的琴聲,忽然感到肚子有點餓,才恍然意識到第二世界和現實之間的那麼一點區別。盧奧就近請我到一家餐廳吃飯,走進餐廳發現裡面的服務生都是機器人,鐵胳膊鐵腿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動作協調敏捷,周旋在客人身邊服務熱情周到。剎那間我感覺又進入到另一個世界,眼前是一群我從沒有見過的生物,那一張張泛著金屬光澤的臉上笑容是如此古怪。驚詫之餘我和盧奧找了個靠窗戶的位子坐下來,街燈初亮,回家的人步履匆匆。

「阿春的眼睛不能治嗎?」菜上來後,我問盧奧。

「怎麼說呢,」 盧奧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柔和,他瞇起深邃的眼神,思緒儼然回到往事美好的記憶中。

「那應該是我的初戀。那年我剛十二歲,在社區的新年晚會上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在台上演奏古琴。我注意到她的舉止和別的女孩子非常不同,她好像很安靜,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嘴角略含笑意,她坐在台上身板挺直幾乎一動不動,那雙白皙纖細的小手在琴弦上時而滑動時而彈撥,從容淡定。讓我吃驚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看琴弦也沒看觀眾,而是望著夜空,這時我才發現她是瞎子。我癡癡望著她,第一次覺得古琴這種樂器彈出來的曲子是那麼好聽,我陶醉其中,希望她的演奏不要停下來。從這個夜晚後,我就被她迷住了,儘管她是個瞎子,可那樣子更惹人憐愛。為了見到她,我經常上學時繞道經過她家門口。每天早晨,她媽媽牽著她的小手送她去上學,我就跟在後面,看著她邁著小碎步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漸漸我有了照顧她的念頭,我想每天這樣送她去上學,想帶她出去玩,想讀書給她聽。每天偷偷的想著這些事情,卻又不敢接近她。」

「後來呢?」

「一年後她治好了眼睛,剛聽說時我很為她高興。可是當我經過她家門口,看到她在路上蹦蹦跳跳的樣子和別的女孩沒有兩樣,竟很失望,忽然覺得她一點都不可愛。不久我們家搬到別的地方,慢慢的我就忘了她。成年後我和許多女人戀愛過,卻無法從內心深處愛她們。我有個一次婚姻,沒兩年就離了。有段時間我很痛苦浮躁,直到遇見阿春,我的心才沉靜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說,是不是有點荒唐。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曾經有個男孩愛上她,人是不是太奇怪了。」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3>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22 10:50:13 人氣:1667

這天,盧奧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喝點酒後話特別多,說起來沒完沒了。食客們酒足飯飽後紛紛起身離去,空出來的餐桌上堆放著殘湯剩菜,一片狼籍。若大的餐廳裡只剩下我和盧奧兩人,一個機器人服務生正在收拾餐具,小心翼翼地把碗筷、盤子、湯匙放進餐車,又仔細地把每一張餐桌重新擦得光亮光亮。它偶爾停下來,掀起繫在腰間的圍裙擦擦手,四處張望,一臉漠然的神情,不知道會想些什麼。黑夜已經完全降臨侵佔了這座城市,四處搜捕孤獨的人,押送通往秘密花園的列車。

第五章

為了增加《記錄冷凍人在二一五五》的可看性,劇組同我商議後,推出了一擋《我愛廚房》的小節目,利用我每天中午做飯的時間為觀眾介紹一兩道菜的做法。這完全是受觀眾的啟發,因為每天都會有人問我你今天吃些什麼,你喜歡吃什麼。因此盧奧提出不如做一個這方面的小節目,大家一致贊同。經過一翻準備,節目正式開播,每天上午十一點關閉虛擬客廳後,我又準時走進廚房,繫上圍裙拿起鍋鏟菜刀,擺一副居家男人嬉皮笑臉的樣子,一邊操作講解一邊插科打諢,開始了我的廚藝秀。

節目播出後很受歡迎,觀眾反響強烈,中午這個時間段的收視率很高。為了讓節目看上去像那麼回事,劇組為我搜集來大量的菜譜和烹飪方面的書籍,這些裝幀精美的書冊很快堆滿我的床頭,不久又堆滿洗手間裡馬桶邊的小書架。每天早晨起床後我第一件事是上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抄起一本菜譜書認真鑽研起來,看著菜譜上那些讓人垂涎欲滴的實物圖片,一天的工作計劃便醞釀在心。走出洗手間我已經是胸有成竹,撕下那頁菜譜來交給劇務,他拿著菜譜就向菜市場直奔而去。有時候要配起全菜譜裡的原料還真不容易,他必須滿大街的跑,一家一家的菜市場尋問,還要在十一點之前準時趕回來。每次他累得滿頭大汗地趕回來時,都免不了要一翻叫罵:誰出的這餿主意,什麼B《我愛廚房》,我的腿都快跑斷了,明天不幹了。一邊罵一邊捶打著自己的大腿。可第二天大早我前腳剛走進洗手間,他後腳就趕來了,守在洗手間門外,不停的催促道:冷動人,你快點拉,把菜譜早點給我,上午的時間太短,眨眼就過了。我打趣說:你別催,越催我越拉不出來。外面馬上就安靜了,傳來他踱來踱去的腳步聲。沒多久我養成了一個壞毛病,坐在馬桶上如果不拿本菜譜翻翻,就無法順利的方便。就這樣,每天早晨坐在馬桶上我攻讀下大量烹製美食的書籍,撕爛了一本又一本菜譜,漸漸有了今後要當一名美食家的念頭。

做這個節目最大的好處是可以經常給自己解饞,有時候免不了要假公濟私,自己想吃什麼就做什麼,菜做好後還要下手快,不然就被劇組其他的人哄搶一空,這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有時候其他人為瞭解饞會堵在洗手間門口央求說:冷動人,我們今天是不是改吃香辣蟹。或者說:今天是不是換個口味,吃水晶肘子好不好。我坐在馬桶上大聲宣佈說:今天吃蔬菜沙拉。他們立即一臉的悲哀,嗚呼離去。這時候我做廚師的感覺已越來越好,動不動就做出讓人驚艷的美味,別說是他們,就連觀眾看了都流口水。這一天我剛好做了一道怪味三文魚,正要坐下來大快朵頤,一片魚肉還沒夾到嘴,就聽盧奧在導播間急呼:「冷動人,請速來客廳,有客人來訪。」我以為又是大家的惡作劇,極不情願放下手中的美味,心中納悶:現在是吃飯的時間,客廳早已經關閉了,以前我從沒有在這段時間接待過觀眾。可盧奧不同劇組其他人,他在工作上是嚴謹的,不會開玩笑。他這麼急切的要求我打開客廳,看來這位來訪者的身份一定很特殊。

的確,這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客人。走出廚房前,我不忘抓起一把鹽撒到三文魚的盤子裡,看誰不怕鹹。打開虛擬客廳,我被眼前的情景弄糊塗了,來客竟然漂浮在我眼前,身材矮小但很結實,穿著一套藍色制服,面色蒼白,神情有些疲倦。他揮動兩手向我打招呼:「嘿,冷凍人,你好。」

「嘿,你好。」我回答道,心中開始猜測他的身份。耳邊廂傳來盧奧在導播間的介紹,原來這人是宇航員,名叫龍戈,正在「先知者」號飛船上工作。

「先知者」號是人類研製出的第一艘以反物質為燃料的太空飛船。所謂反物質,通俗的講就是一般物質的對立面,而我們的宇宙主要是由一般物質構成的。當反物質遇到物質時,兩個等價相反的粒子就會碰撞發生爆炸,瞬間湮滅產生出大量能量。這種能量完全的轉化使反物質變得如此強大,僅僅幾十毫克的反物質燃料就能將一艘太空船順利送到火星,只需要六周時間,而一艘普通核能太空船從地球飛到火星需要攜帶成千上萬噸的化學燃料,要一百八十天後才能抵達。「先知者」號上的反物質原料是正電子,它的研製成功標誌人類又跨入一個新的太空時代。正電子是人類發現反物質存在的第一個證據,通常我們知道原子核中的電子和類似粒子都是帶負電荷,而反電子則帶正電荷,科學家因此稱之為正電子。「先知者」號是一年半前開始自己的處女航行,它的任務是飛抵一顆名為「流浪兒」的彗星。這顆彗星一萬五千年才回歸一次太陽系,科學家們希望「先知者」能夠在它上面著陸,取下樣本帶回地球,以期揭開太陽系形成之謎——因為在地球上物質經過高溫、高壓,經過水、空氣的侵蝕已經改變了原始特性,而彗星上的物質很可能還保持太陽系誕生之初的狀態。「先知者」號從地球上順利啟航,三個月後當它穿越火星和木星軌道之間的「小行星帶」時,不幸和一顆小行星發生碰撞事故,造成「先知者」號失去控制,不僅偏離原來的航行軌道,而且無法回程返航,像一隻沒頭沒腦的蒼蠅向太陽系外飛去。一年多來地面航空中心的科學家們和宇航員,做出種種努力,都無法改變「先知者」號的現狀,它像一個頑皮的孩子開始了宇宙間的流浪,再也不願意回到地球。而「先知者」號上的補養只有兩年,即使它現在能夠返航飛回地球,宇航員也會因補養斷絕而餓死在路途。飛船上原來有兩名宇航員,大約八個月前一名宇航員因為絕望跳艙自殺,他趁在艙外作業時,突然鬆開了安全帶縱身一躍飛向死亡的深淵。現在「先知者」號上只剩下龍戈一人。

「對不起,冷凍人,我忘了現在是你吃飯的時間,打擾了。」 龍戈不好意思的說,他伸手撐了一下飛船艙壁,身體晃晃悠悠飄落下來,坐到一張椅子上。

「沒關係,我還不餓,歡迎你來訪。」聽完盧奧的介紹,心裡對龍戈頓生敬意,已經沒有什麼食慾。

「你還好吧,冷凍人,還習慣現在的生活嗎?」龍戈問我。

「還好,飛船現在在什麼地方,不能修好嗎?」

「已經穿了個小行星帶,馬上要飛過木星的軌道。飛船已經不能修好了,現在即使能恢復控制系統,我也回不到地球。」

「飛船上的補養還有多久?」一個觀眾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入客廳,大概是從電視裡看見龍戈和我談話,也很感興趣。

「還有半年。」龍戈答道,他回身拿過一管太空飲料擠出一滴,那滴水珠顫悠悠地向前飛去,龍戈追上來伸嘴把它吸入體內。

「你現在一個人在飛船上孤獨嗎?」那位觀眾又問道。

「不會的,每天都這樣和親人、朋友聊聊,感覺像在休長假,很不錯的。」

「飛船回不了地球,會飛到哪裡去?」我問道。

「當然是天堂。」 龍戈的話讓人心裡一沉,已經有很多觀眾來到客廳,大家一臉的酸楚和無奈。從「先知者」號升空那天起他們就一直關注這件事,沒想到結果是這樣悲壯。

「也許會碰到外星人,他們會救你的。」一個觀眾說,與其說是在安慰龍戈,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地球人都救不了,外星人救得了我嗎?」

「你沒有遇見過外星人嗎?你不相信有外星人?」我好奇的問道,大腦裡閃現出曾經在科幻電影裡見過的各種外星人形象,等待龍戈用親身的經歷告訴我外星人的存在。這將是多麼激動人心的時刻,我開始緊張起來,心跳加快。

「哦,對不起,冷凍人,我在太空飛行中從來沒有遇見過外星人,這裡沒有什麼機密。外星人只存在人類的幻想中,從理論上我也不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雖說生命的形成是隨機、偶發的,但形成生命的條件確是絕對、唯一的。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就拿地球來說,如果自轉比現在再快一點會是什麼樣的結果?空氣就會在離心力的作用下甩出太空,沒有空氣生命的形成從何談起。如果地球自轉再慢點,就會出現白天極熱,夜晚極冷的氣候,整個生態系統在這樣的環境下完全崩潰,生命又奈何存在。這僅僅舉一個小例,形成生命的初始條件有很多,缺一不可。人們總是用宇宙之大來推斷種種可能,實際宇宙也是有限的,它是我們能觀察到的所有事件的集合,而在一個集合裡不存在重複事件,所以人類永遠是孤獨的。」

龍戈的話讓我很失望。沒有外星人,在茫茫的宇宙中我們又能去哪裡,誰來撫慰人類孤獨的心靈。

「你失望了吧,冷凍人,雖說銀河系裡已探測到還有類似太陽系這樣的小星系,但沒有發現有生命跡象的小行星,事實證明以前種種猜測都是錯誤的。」龍戈接著說。

「是的,我很失望,這是來到未來世界第一件讓我失望的事。」我半開玩笑的說。

「也許地外生命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不像地球上的生命以有機體的方式存在,所以人類無法感知。」

「無法感知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有什麼意義?」

兩位觀眾私下議論起來。一個正襟危坐,聽的很入神,另一個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但沒有離開客廳的意思。

「這就是上帝的秘密。」龍戈說。

「你相信有上帝?」我問道,奇怪的是像他這樣一位從事科研事業的人怎麼會相信有神。難道人類已經發現上帝的蹤跡。

「我相信。」

「那麼上帝在哪裡?」

「在信仰裡,當我們無法解開內心的困惑時,上帝就會出現。」

「我不需要信仰,我需要一個物質上的萬能之神。」一個觀眾顯然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插話道。

「你永遠都會有困惑。」龍戈說。大概是有點口渴,又拿出一管飲料秀了一段太空生活片段。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和龍戈駕駛「先知者」號穿越銀河系來到一顆星球上。這個星球上也有陸地和海洋,陸地上有森林,森林裡有飛禽走獸;這裡的天空也是藍色的,漂浮著一朵朵白雲;這裡也有用兩足直立行走的生物,他們用道路把大地隔開,建造出城市和村莊,他們喜歡飼養一種可以擠出奶水的動物,喜歡栽種各種可以結出果實的植物,他們喜歡聚集在一起打打鬧鬧,他們用多體位姿勢做愛並繁衍後代。在夢中我興奮的說:我們找到外星人啦!龍戈說:不,我們又回到了地球,原來時空真是彎曲的。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4>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29 11:52:26 人氣:1632

龍戈是我通過虛擬客廳結識的第二位朋友,熟悉後他經常來「串門」,大家一起打發無聊的時間。在我的客人中不乏他的崇拜者,能和心目中的英雄直接對話是他們莫大的榮耀。龍戈的到來再次拉動了節目的人氣,來客廳的觀眾中有許多天文愛好者,會討論一些有趣的問題。在二十世紀末我聽說過宇宙膨脹論,很想證實一下宇宙是否真的在膨脹,就像一個吹起來的氣球。龍戈說:「扯淡,螞蟻能修築出精巧的巢穴,它們就知道地球是圓的嗎?憑一段時間內對『紅移』的觀察就推斷宇宙在膨脹這似乎沒有錯,人類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那也沒有錯,地球、宇宙不會因人類的認知而改變。在時間的長河裡生命太短暫了,要觀察到宇宙的演變怎麼可能。」在一群狂熱的天文愛好者中,龍戈回答很離譜,不符合他的身份。大家都說他當初選錯了專業,他應該選擇哲學。龍戈說:「我是這段時間內才學會思考的,從前我只信奉物理定理,是死忘的臨近開啟了心靈之門。」龍戈越來越像一個孤獨的思想者,他的言談讓一顆顆熱情沸騰的心平靜下來,他喜歡坐在一群爭論不休的人中間保持沉默。

為了能陪龍戈打高爾夫球,節目製作組給我安裝了一套虛擬運動傳感器。戴上護目鏡和電子手套,站在一塊裝有電子傳感裝置的人工草毯上,足不出戶,就來到世界上最好的高爾夫球場。放眼望去,精心修剪的草皮順著地勢起伏延綿一望無邊,碧空如洗,浮雲悠悠,深綠淺綠的球道交錯銜接,其間點綴有小樹林、沙坑、池塘,令人心曠神怡,整個球場像一副色調濕潤而富有透明感的水彩風景畫。「先知者」號上也有這樣一套裝置,供宇航員鍛煉消遣。

未認識龍戈之前,我對高爾夫球一點都不感興趣,或者說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項有錢人的運動。第一次和龍戈打高爾夫球出盡洋相,毫無球技可言。開球時經常揮空桿,狠狠一桿擊下去沒有打中球,徒勞擊打空氣,站好姿勢比畫兩下再次用力揮桿,感覺力量正好到位,飛出去的卻是一塊掀起來的草皮。一次次失敗後我學會開球,那球也是沒有準頭,時而鑽進樹林,時而掉入池塘,只可憐累壞了球童。相比之下,龍戈的球技就要專業很多,無論是揮桿開球推桿進洞,都打得有板有眼,時常贏來觀眾的喝彩和掌聲,從他身上我初次領略到高爾夫球的魅力。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漸漸接近尾聲,到最後兩洞,我想已經輸了乾脆放手一搏,不再縮手縮腳,閉上眼睛掄圓手臂一桿揮下去,球場頓時變得異常安靜,鴉雀無聲。我睜開眼睛看見觀眾一個個像被魔法定住似的目瞪口呆,頃刻間爆發出興奮地尖叫聲和歡呼聲,我的天,我居然直接開球進洞。趁著手熱最後一洞我如法炮製,結果再次一桿進洞。和龍戈的第一次比賽如此出人意料,我最終以少一桿勝出,他只有接受這個事實,攤開兩手自認倒霉。他一臉訕笑的走到我面前說:「職業選手一輩子都打不出一桿進洞,你閉著眼睛連續打出兩次,誰還敢跟你比啊,兄弟,有前途。」龍戈的話有很強的暗示作用,從那天起我喜歡上這項運動,每天下午都抽出時間來練習打高爾夫球,漸漸打得像模像樣,可我再也沒有贏過龍戈,再也沒有打出一桿進洞,奇跡只上演一次,僅僅一次。

認識龍戈大約一個月後,忽然傳來他父親去世的消息。龍戈的父親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是一家零售業大公司的懂事,他的賣場開到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手下有上萬名員工。龍戈是他唯一的兒子,老頭子一向身體健壯,自從「先知者」號出事後,他一夜之間衰老了,感覺再也沒有精力去工作,辭掉了公司裡的所有職務回到家中。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坐就是一整天。最終因過度憂慮心力憔悴,猝死在書桌旁,死時手中還緊緊握著龍戈兒時的照片。照片中龍戈抿著嘴,睜著一雙無畏的大眼睛。臨死前老頭子想起那一年,大概是在龍戈十二歲的時候,他發現兒子躲在洗手間裡偷偷吸煙,這讓他非常惱怒,一腳踹開洗手間的門,上前揪住兒子的衣領,不分青紅皂白就是幾記響亮的耳光。可恨的是兒子既未哭也未求饒認錯,而是一聲不吭的站在他面前,高高仰起頭任由父親的手掌不停地抽在自己臉上。想到這裡老頭子感到天旋地轉,心如刀絞,他忍住巨痛摸索著從上衣口袋裡取出鋼筆,用顫抖的手在照片後面寫下臨終遺言:戈,我的好兒子,為父在天堂等你。龍戈的母親看到照片後的遺言,一邊哭泣一邊埋怨:老頭子,你怎麼不早對兒子說幾句好話,他是你的兒子,我知道這十年來你沒有哪一天不想他,沒有哪一天不惦念他,為什麼不親口對他講呢?唉,現在晚了,爺兒兩到死都不能說上一句話,這是哪一代的冤孽呀。

瞭解龍戈的人都知道他和父親的關係十年前就決裂,十年來他沒有回過家,每次打電話回家也只是和媽媽交流,父子兩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這種典型的冤家父子,由愛產生的對立,原因是他們太像了——同樣倔強同樣執著。在龍戈的記憶中父親總是那麼忙碌,每天早晨當他醒來時,父親已經開車去了公司,晚上當他上床睡覺時父親還沒有回來。一個星期中父子倆為數不多的見面,父親總要板著臉訓斥他一頓。也許是為了吸引父親更多的注意,也許是天生的叛逆,父親不允許他做的事他偏偏要做,逃課、打架、抽煙、喝酒、捉弄老師、偷鄰居家的東西,樣樣都幹過,因此經常遭到打罵。有一年冬天不知什麼原因父親罵了他一頓,他很鬱悶決定不去上學,偷偷鑽進儲藏室的櫃子裡把自己藏起來,他要和父親玩一次失蹤遊戲。中午放學的時候,老師通知家長孩子上午沒有來學校上課,關心問到龍戈是不是生病了,如果生病就多休息兩天。早晨明明看見他背著書包出門,怎麼沒有去學校?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家裡人就急了,發動鄰居熟人四處尋找,問遍了親戚朋友都說沒有見過他。搜尋的隊伍越來越龐大,不斷有親朋好友加入進來,走遍了市區內大大小小的公園、廣場、電影院、電游娛樂場所,每一個能想到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一天下來沒有龍戈的下落,父親決定報警,天漸漸黑了,外面下起了冬雨,母親站在門口望眼欲穿,看見昏黃的路燈下飄落的雨絲,忍不住哭泣起來。這天下午父親沒有上班,看見父親在家裡跑進跑出一副焦急慌亂的樣子,躲在門縫後面的龍戈覺得很可笑,他摀住自己的嘴,臉上樂開了花。在父親放下報警電話一剎那他終於忍不住大聲笑出來,「咯咯」的笑聲傳遍了每一個房間,傳進了鄰居家的窗戶。聽見從儲藏室裡傳來的響亮笑聲,剛剛還憂心如焚的父親立刻變得怒氣沖沖,他衝進儲藏室一把將龍戈拎出來,一頓好打。在父親的暴揍之下龍戈沒有覺得痛,他沒有哭而是笑個不停。龍戈的笑聲讓父親再次慌了神,以為孩子的腦子被打出毛病,他高高揚起的手掌最終軟弱無力地放在兒子腦袋上變成溫柔的撫摸,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妥協。

父子間的馴服和抗掙沒有因為這件事就此停止,隨著一個小男子漢初長成,矛盾日益激化。龍戈上到高中時,父親已經為他設計好人生路線,要求他報考商業學院,將來到自己的公司上班,繼承家族的產業。這時候的龍戈開始發奮學習,成績由從前的倒數幾位躍居全班之首,他不在是那個頑冥不化的混小子,他有了自己的宏偉理想,要獻身航天事業成為一位偉大的宇航員。他當著父親的面大聲宣稱自己將來要當一名宇航員,已經報考了航天航空大學,不會當什麼狗屁商人。父親想再次用強硬的手段馴服兒子,嚴厲警告他:如果你不上商業學院,就從這個家裡滾出去,我們家裡過去沒有宇航員,將來也不會有宇航員,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休想從家裡拿到一分錢的資助。龍戈則說:真高興不是你的兒子,你這個獨裁者,我已經長大了應該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你無權干涉。從此父子徹底決裂,龍戈按自己的願望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學,並成為一名年輕有為的宇航員。那一年龍戈十八歲,一晃過了十年,父子倆再也沒有和解的機會。

父親猝死的當天,龍戈在「先知者」號上休息時夢見回到地球,夢見父親來航天基地迎接他,父子倆緊緊摟在一起。這是龍戈十年來第一次夢見父親,他說:「我終於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得到父親的認可,父親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我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龍戈對我談起他的父親時沒有絲毫怨言,言語間對父親充滿崇敬之情,他稱讚道父親是位成功的商人,心地善良從來不責備自己的員工,父親也很有愛心,每年都會拿出一大筆錢資助慈善事業。龍戈說:「我現在真的感到很對不起父親,這麼多年來我沒有回家看過他。母親曾告訴我,父親對我這麼嚴厲是因為有位算命先生預測到我有血光之災,要嚴加看管。我曾不以為然,現在看來這是真的,我一直誤解了父親,如果能回到地球我一定要回到他身邊好好孝順他。」龍戈一席話讓眾人神色黯然,客廳裡淚雨紛飛,但誰都不敢把父親去世的消息告訴他。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5>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4-30 14:30:31 人氣:1677

谷雨,陽台上的瓜葉菊開花了,叔儉帶信來說要見我一面。帶口信的正是節目開播第一天送來瓜葉菊的那個人,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說話含含糊糊。上午他第一個來到我的客廳,我問他叔儉有什麼事嗎?他含糊半天才說:「叔儉快不行了,要見你最後一面。」原來自從我解凍康復出院後,叔儉就病到在床,他的身體開始一天天衰敗,時至今日已病入膏肓,因器官衰竭併發症危在旦夕。想起那天叔儉送別我時傷心的樣子,終於明白他那份依依不捨的情懷,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留在世界上的日子不多。

這是一段夜雨晝晴的季節,我抱起那盆濕漉漉的瓜葉菊去看叔儉。他就住在我曾經住過的病房裡,推開那扇熟悉的門,一眼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叔儉,瘦骨嶙峋,面色蠟黃,眼窩深陷生生落下兩個坑,寬大的腦門更加突出刺眼。他處在昏迷狀態中,鼻孔插著氧氣管,乾癟蒼白的嘴唇一張一翕向外吐氣,嘴裡發出「哼哼」的抽鼾聲。病房內一切還是原樣,只是窗中的風景已變換,越過一層層紅色屋頂可以看見一座高高的教堂塔樓,鑲嵌著彩色玻璃窗,反射出鮮艷奪目的光芒。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臉色憔悴的女人,表情呆滯在低頭沉思,她是叔儉的妻子淑敏。看見有人進來,她抬起頭瞅了我一眼,俯下身在叔儉耳邊輕聲低喚。叔儉睜開眼睛看見了我,那眼光如將熄的油燈顫抖著忽爾一點一點亮起來。他側過頭沖妻子抬抬下巴軟弱無力的說:「姐姐,你去休息一會兒,我有話要跟冷凍人講。」淑敏站起身來,抹著眼淚走出病房。叔儉從被單下伸出一隻手示意我坐在他身旁,握著這只冰冷、瘦如枯籐的手我的心都快碎了,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我有淵源的人,他就是我苦命的親人。叔儉抽出手,拔掉插在鼻孔裡的氧氣管,說聲謝謝你來看我,臉上漸漸有些氣色。

「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是伯儉的後代,我是他的克隆體。」叔儉再次握住我的手,吐露出一個驚天的秘密,斷斷續續講敘了一段克隆人家族歷史。

事情還得從二零零五年說起,自從我被成功冷凍後,「人科動物」劉伯儉開始考慮一百五十後誰能幫我做解凍手術,他知道能夠完成起死回生術的只能是他這樣的天才,但他不可能再活一百五十歲。為了將來冷凍人能夠成功解凍,為了能使自己在生物醫學上的天賦傳承下來,「人科動物」提出克隆自己的設想。他很快寫出一份克隆人和解凍術的報告,大膽提出自己的設想——二一五五年由自己的克隆體來完成解凍手術。這份視為高度機密的報告得到上級各部門的默許,「人科動物」於第二年夏天啟動克隆人計劃,他成功的用自己的體細胞克隆出三個胚胎細胞,放入氮氣罐中冷藏起來以備日後之需。二零四四年,「人科動物」安詳地死在自己家中,享年八十六歲,他的子女們完全不知道父親以克隆的方式繼續存留在這個世界上。「人科動物」死後五十年即二零九四年,按計劃讓第一個胚胎細胞生長發育成人,一位毫不知內情的醫學院在讀女研究生勇敢充當了志願者,用自己的子宮孕育了第一代克隆人。這個克隆兒叫一一,很快就表露出高智商跡象,一歲多時就能做簡單的加減法運算。可是人們很快又發現一一是天生的孤獨症患者,他是「星星的孩子」,根本就不能和他人交流,僅僅在數字上表現出興趣,其他方面如同白癡。一一九歲時出現早衰症狀,一年後夭折。四年後第二個克隆兒誕生,可惜還未來得及給他取名字就死在襁褓中。叔儉是二一一五年出生的,到今年剛好四十歲。小時候的叔儉同樣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智力,他健康的成長更讓所有參與這項計劃的工作人員感到欣慰。童年的叔儉喜歡呆在實驗室裡,試管、燒杯、顯微鏡是他最喜歡的玩具。他十歲就完成了大學本科教育,很快顯露出在生物醫學這方面的天賦,他十二歲就參與到實驗室的工作裡,十四歲時在《自然》雜誌上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論文,被人驚呼為生物學界的神童。

叔儉還有個小名叫土豆,是他的妻子淑敏第一次見到他時給他取的,那時候叔儉還是個五歲多的孩子,淑敏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年十九歲的淑敏剛考上大學,學習之餘她找了份在實驗室裡做清潔的工作。第一天上班她驚訝地發現實驗室裡居然還有一個五歲的孩子,這個小男孩跪在桌子上正在用一台顯微鏡觀察培養液,他胖乎乎的小手熟練地調試顯微鏡,圓圓的腦袋,光亮的大腦門特別顯眼,像一個光滑圓溜的大土豆。淑敏很喜歡這個孩子,驚呼說:「實驗室裡怎麼有個大土豆!」

聰明的小男孩明白有人在逗他,他抬起頭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淑敏,被她迷人的笑容所打動。叔儉一臉天真的說:「姐姐,你長得真漂亮像個仙女,做我老婆吧。」

淑敏說:「土豆,你快快長,長大了就可以娶姐姐做老婆。」

淑敏當時還不知道叔儉是個克隆兒,她只知道叔儉是個孤兒,父母都是教授,曾經在這個實驗室工作,後來在一次上班途中不幸遭遇車禍雙雙身亡。從此後淑敏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疼愛有加,當自己家裡的小弟弟一樣看待,百般呵護。她經常帶土豆出去玩,看電影,吃飯,甚至有一年暑假還帶他出去旅遊。土豆對這個姐姐自然也是很喜歡,總是跟在她後面像個小尾巴。鑒於他們之間姐弟一樣的感情,大學畢業後淑敏被應聘到這個實驗室來工作,其實就是讓她照顧叔儉。姐弟倆在一起渡過六年的歡快時光,叔儉長到了十一歲。一個週末看完電影回來,分手時叔儉學著電影裡人物說:「姐姐,我想親你一下。」淑敏就湊過臉去讓他親了一下。晚上躺在床上淑敏總覺得土豆今天的親吻有點不對頭,不像從前那麼乾脆響亮而多了許多內容,淑敏驚訝地發現自己六年沒有找男朋友,所有的情感都用在土豆身上。淑敏想這樣不行,我得找個男朋友然後把自己嫁出去,不然就耽誤了自己的青春。淑敏很快找到了男朋友,一年後她就出嫁了。土豆作為弟弟參加了婚禮,在婚禮上淑敏拍打著他的臉說:「土豆,姐姐今後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你已經像個小男子漢,你會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土豆悶悶不樂的點點頭。

結婚後的淑敏辭去在實驗室的工作,一心一意地過起了相夫教子的家庭生活,不久全家遷到國外。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淑敏已經變成一個中年家庭主婦,丈夫事業有成,孩子已經長大離開了家。這一天,淑敏獨自在花園裡修剪玫瑰,不小心被一根刺扎進手指,她「喔喲」一聲丟下了剪刀,對著陽光把那根刺拔了出來。可是這一天下來那根手指時不時地隱隱作痛,晚上睡覺時指頭偶爾擦到被子上就像針紮了一下,淑敏伸出手指在檯燈下仔細看,忽然她聽見一個聲音在心裡迴盪:姐姐,你長的真漂亮像個仙女,做我老婆吧。這天晚上淑敏無可救藥的想起了土豆,自從結婚後因為種種原因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土豆,整整二十年過去了,不知道土豆現在生活怎麼樣。這一夜淑敏沒有合眼,她決定回去看土豆,天一亮她就起床去了機場,買了當天下午回國的機票。她在深夜零點找到了叔儉工作的地方,實驗室的燈還亮著。推開實驗室的門,她看見一個孤獨的男人站在一大堆儀器後面,三十來歲,穿著一幅白大褂,寬大的腦門在燈光下發亮。「土豆」,「姐姐」他們同時認出對方。這一夜他們睡在了一起,叔儉結束了三十二年的處男生活,淑敏知道了他的克隆人身份,她摟著這個無依無靠的男人,心裡湧起一陣陣的痛,禁不住熱淚長放。三天後淑敏同丈夫辦理了離婚手續,回到叔儉身邊,兩人開始了新生活。

叔儉回顧了自己短暫的一生,他說:「你別為我難過,生命中總少不了病痛和死亡。雖然我作為一個克隆人存在世上有悖倫理,但從未埋怨過任何人,畢竟是一個生命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四十年。活著真好,活著就可以喝魚湯吃春卷,活著就可以看見太陽升起來,看到花朵在風中開放,活著就可以睡在愛人的懷抱裡,活著——」,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叔儉的話,他鬆開我的手,額頭上不停冒冷汗,渾身開始抽搐。醫護人員衝進了病房,竭盡全力地想挽救叔儉的生命。他不僅是他們的病人,還曾經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事和朋友。一位女護士開始哭泣,豆大的淚珠滴在白床單上。肅靜的病房裡一片令人不安的嘈雜聲,醫生圍在床邊交頭接耳低聲討論病況,跑進跑出的護士神色匆匆,還有醫療器械拿起放下的聲音,無形中增加緊張、悲傷的氣氛。然而叔儉看上去是那樣虛弱,氣若游絲,連最後掙扎的氣力也沒有。死神悄悄來到病房,無聲無息地擠在醫護人員中間,無限憐憫地看著這個額外的生命,伸出仁慈之手掐斷了他的呼吸,徹底幫他擺脫痛苦。叔儉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歎息,眼角滲出一滴熱淚緩緩滑過臉龐,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時值正午十二點整,陽光灼熱,從窗外傳來一陣鐘聲,越過人世間的喧囂,帶來天堂般的岑寂和清涼。

四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我參加了叔儉的葬禮,遵照遺囑,將他的骨灰製成兩顆鑽石。一顆給他的妻子淑敏,感謝她給了他愛情,讓他過上一段幸福的生活;另一顆給了生下他的代孕母親,感謝她用無私的愛孕育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生命。實際上生下他後,這個母親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但她不會忘記有這樣一個兒子,空下手來她就會想起那個一出生就被抱走的嬰孩,那是她一生的隱痛。在賓儀館中,這兩個女人相互攙扶,用悲慼感人的哭聲為這個特殊的生命劃上句號。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6>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5-06 09:10:57 人氣:1720

第六章

第一次聽到巍巍木的歌我完全驚呆。這是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是聲音,一種獨特的近乎變態的假聲,音色寬廣空靈但又飽滿圓潤,給人聽覺上全新的衝擊。這聲音彷彿不是從人體裡發出來的,而是來自高原、雪山、鴿子的翅膀或教堂高大陰鬱的穹頂,充滿天籟之音的神秘感。它的高音高亢亮麗直插雲霄令人震撼,低音則像一縷流淌在綠蔭深處的泉水叫人思緒縈懷,從高音到低音轉換自如,給聽者以聽覺上的快感和滿足。當時已過了午夜零點,我剛參加一個商業酒會回來,這是一次無聊透頂的聚會,整個晚上周旋於一群陌生人中間,觥籌交錯,不停的說些虛心假意的話。回到家裡感到很累,好像要急於沖掉一身的污穢似的直接進了浴室,躺在放滿溫水的浴缸裡,隨意打開浴室裡的電視。電視裡正在播放一首MV,只見畫面中燭火搖曳,一位身著黑袍的男孩穿梭於燭影之間,像一個幽靈忽隱忽現。然而他卻長著一張天使般俊美的臉龐,大約二十歲出頭,表情冷峻,一雙憂鬱的黑色大眼睛裡似有一團跳動的篝火在燃燒。那歌中唱到:光中還有看不見的光,聲音裡還有聽不見的聲音,我知道自己還不夠瘋狂,無法擁有諸神的力量——

舒緩凝重的歌聲像一個卑微者的吶喊,充滿了真摯深切的感情,有一樣無邊的哀愁銷魂徹骨,又有一股盎然勃發的青春力量。我完全陶醉其中,浸泡在浴缸裡的身體像漂浮在水面的落葉,跟隨聽覺的指引穿過一道道黑暗的門。忽然眼前一亮我看見童年的自己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那是暮春的黃昏,一輪通紅落日低低掛在天邊,它已經收起了賜予白晝的光芒,如一爐熔金在無邊的天地間漸漸冷卻。原野上仍然一片光亮,那是金燦燦的油菜花掀起的波浪,晚風是涼的吹過臉龐有一股軟乎乎的溫暖,四周沉靜,幹完農活的人們肩荷農具,疲倦、悠閒地走在歸途中。我被眼前的景色完全迷住了,看見一艘小木船從地平線下升上來,風吹鼓了白帆推動小船在空中航行,穿過金色的波浪繫在原野上的一株獨木下,那是一株油桐樹,正當花發,一樹粉紅分外妖嬈。木船上下來一群死去的孩子,他們在原野上捉迷藏,其中有一個是剛剛患肺炎死去的桑石,他是我的同學我唯一的朋友。桑石的成績在全班總是第一名,可是他的父母離了婚,誰都不要他。桑石跟瞎眼的祖母一起生活,死的時候祖母一點沒有察覺到,還以為他上學去了沒回家,後來是鄰居發現死在床上的桑石。桑石站在木船邊向我招手,我翻身從草垛上跳下來一路飛奔而去,穿過茂密的油菜叢,渾身沾滿金色的花粉。木船就要啟動了,桑石擠在船舷邊大聲喊:快點,船就要開了。聲音像風一樣吹過來,吹伏一大片油菜田。越來越近,前面只隔著一條鐵路,就在我準備跨過去時,一列長長的火車呼嘯而來,隆隆地穿行在我們之間。火車好像長得沒有盡頭,我停下來耐心等候,看著一節一節燈火透明的空車廂一閃而過,呼吸都快停止。好容易等到火車完全通過,田野恢復了平靜,眼前卻不見桑石和小木船,只有無邊的夜色籠罩四野,聲後傳來桑石祖母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喚:石頭,你在哪裡,快回家啦……

這一夜我又睡在浴缸裡。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來不及仔細擦乾身體,纏上一條毛巾衝出浴室急於上網尋找巍巍木的歌曲。在搜索中輸入巍巍木三個字,立刻顯示出數不清的相關信息。令我再次吃驚的是巍巍木竟然是閹人。我想這怎麼可能呢?開始不相信這是真的,以為是個別人的惡作劇,騙人的噱頭。當我瀏覽完十幾個網站後,不得不相信這是個事實,他的確是個閹人。關於巍巍木為何成為閹人,普遍的說法是因為童年的一次事故,他爬樹時不小心摔下來,被枯樹枝劃破陰囊,造成睪丸壞死,沒想到一場災難造就他今日這獨特的嗓音。還有一種說法是他做變性手術沒成功,落得現在這副模樣。不管是哪種說法,大家拋開了偏見,對他的歌唱天賦給予一致的肯定,盛讚他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歌手,將他的歌聲比做神靈的歌唱。他的歌曲都是自己創作的,揉合了靈歌、歌劇、宗教音樂以及流行音樂多種元素,開創了屬於自己的風格,受到Fans 的頂禮膜拜。

關於巍巍木的身世也是同樣離奇,聞所未聞。他是在母親死後八個月出生的。她母親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十四歲時就繼承了高達數億美圓的遺產。年輕貌美而又富有女人不乏追求者,每天收到的求愛情書不下上萬封,這些情書一天天積累下來裝滿了三間臥室。她的一生因此很輝煌,能和這份巨額財富相提並論的是她的婚姻,她先後同九個男人結婚又離婚,最長的一次婚姻有五年,最短的一次有三天。這些前夫中有運動員、律師、世界先生、大學教授、政界要人、豪門貴族、網球教練、舞蹈演員、酒吧男侍者,但他們中任何一位都不是巍巍木的父親。巍巍木的母親和最後一任丈夫離婚時已經五十二歲,她忽然非常想要一個孩子,此時又不宜生育,只好請人代孕,她只提供卵子,精子來自無名的捐獻者。受孕成功一個月後,她就攜新男友外出渡假,這是一位比他小二十來歲的健身教練,兩人在健身俱樂部裡相識一見鍾情。渡假中不幸發生了機毀人亡的事故,命運之神讓兩人在駕駛小飛機時興奮過頭,於熱吻中撞上懸崖。八個月後代孕母親產下了巍巍木,由忠實的老管家夫婦抱回家撫養。巍巍木從小就表現出歌唱天賦,九歲就簽約一家唱片公司,推出自己第一張唱片,從此紅遍有地球人的地方。

這一天我成為木迷,到街上買回十幾張木木的唱片,基本上把能找到的都買下來。接受巍巍木的歌,從某種角度拉近了我與這個時代的距離,稀釋了我身為異鄉人的陌生感。他的歌不單純用來聽,還作為一種時尚元素點綴了我的生活。像一粒乾癟的種子需要水分來填充,重新展現生命的質感,我常常把音響的音量調到最大,讓他的歌聲充滿每一個房間,雖然不像當初那樣豎起耳朵聽,偶爾一兩句飄然入耳仍令人心動。

現在我的客廳變成了巍巍木的歌友會。每天都有大批的歌迷湧進來,客廳時常爆滿,雖然巍巍木不在現場,但每位木迷談到自己的偶像時無不激動,大嘉讚許,對他生活中的各種小事津津樂道,如數家珍。激動時大家還會合唱巍巍木的經典名曲,氣氛熱烈,無拘無束,表現出一種集體的瘋癲狀態。巍巍木的歌迷包括了各年齡層次的人,最小的有十來歲的孩子,高齡的有皓首老人都不稀奇。其中一位六十來歲的老婦人引起我的注意,她鶴髮童顏,精神矍鑠,一臉安詳的笑容,總是安靜的坐在一個角落裡,不言不語,卻又顯示出某種非同一般的經歷。沒有人發現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既沒有問候也沒有告別。兩天後,一位年齡稍長的歌迷忽然認出了她,驚呼道:你不是專門盜竊名畫的女竊賊蜂鳥嗎?二十多年了,沒錯,你一定是她。老婦人不可置否地說:二十多年了,我也再找她。隨即閃身從客廳消失。

一石激起千層浪,第二天各大媒體頭版、首頁上都出現了「蜂鳥」二十年後再現江湖的報道。「蜂鳥」是她的綽號,她的真名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女魔術師,以擅長表演大型魔術而著稱,曾經當著全球億萬電視觀眾的面,站在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上將印度洋和大西洋分開,名噪一時,響譽世界。然而她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真正的絕技是逃脫術和破譯密碼,魔術表演並不能滿足她內心的慾望,從戒備森嚴的博物館裡偷出價值連城的名畫才是它秘密的情人。每次趁在世界各地表演魔術的機會,她都會光顧當地的博物館,每次得手後,她都會留下一個字條: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心靈的自由。她的行跡遍佈世界各大博物館,偷來的名畫包括提香、倫勃朗、凡.高、畢加索、趙無極、丁紹光等等歷史上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作品,她沒有把這些名畫拿到黑市交易,而是全部藏到一個秘密的地方。二十二年前她在紐約MOMA現代美術館盜竊莫奈的《睡蓮》時被FBI特工抓捕,人贓俱獲。中國政府要求引渡回國,被美國當局拒絕,可是在FBI審訊過程中「蜂鳥」卻成功逃脫,從此蒸發人間,再沒有人發現她的蹤跡。她突然的出現引發人們種種猜疑,媒體普遍認為她當年並沒有逃脫,而是用那些偷來的名畫同美國政府換取了自由,現在這些名畫就藏在美國聯邦調查局地下金庫內。此說一出,引發許多博物館的不滿,紛紛譴責美國政府無恥行為,要求當局立即歸還失竊的名畫。「蜂鳥」被人認出的第二天再次蒸發,沒人知道她隱匿在什麼地方。她的那句名言: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心靈的自由。再次流行起來,一些藝術家紛紛以此為主題發表自己最新的作品。

「蜂鳥」為什麼會出現在巍巍木的歌友會上?這是一個謎。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7>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5-07 11:24:05 人氣:1915

同歌迷的交流加深了我對木木的崇拜。每個時代都不能缺少偶像,但巍巍木的存在似乎超越了藝人的範疇,涵蓋更多的意義,他用歌聲神化了自己,為心靈搭建起一座祭壇,特殊的命運注定他成為唯一的大祭司。不久,我有幸和木木在一次音樂頒獎晚會上見面。一年一度的「環宇」榜中榜音樂盛典晚會在五月中旬舉行,組委會方面寄來一份邀請函,希望我能以頒獎嘉賓身份出席這次晚會。當盧奧把請柬放在我面前時,我開始是表示不想參加。盧奧說:「木木可能出席這次晚會,你應該到現場看看。」我立刻改變了注意,激動的打開請柬,連聲說:「好,我參加,我去。」

晚會是在著名的「鳥巢」體育場內舉行,之所以叫「鳥巢」,是因為它的外形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鳥巢,所有用來支撐的鋼架結構都顯露在外像鳥兒們建巢的樹枝,充滿童趣,給人以天真的想像。這座體育場能容納八萬觀眾,加上臨時增設的座位,當晚到場的人數有十萬之多。觀眾從下午四點半開始陸續進場,空蕩蕩的看台由一群群鮮活的生命所填充,漸漸形成一股節日的氣氛,或三五成群的親朋好友逗樂玩笑,不時掀起一陣喧鬧的浪花;或成雙成對的情侶相依相偎,娓娓低語,沉浸在甜蜜幸福的忘我境界中,已然天荒地老;孩子們總是在過道上不知疲倦的跑來跑去,打鬧聲、笑聲在曠大的體育場內被無限放大,格外刺耳。五月的黃昏顯得格外漫長,五月的黃昏也格外美,夜幕遲遲不肯降臨,晚會也就遲遲不開始,能夠進入體育場觀看晚會的人無疑是幸福的,至少這一刻感到比他人幸福。

我是上午十一點趕到「鳥巢」體育場的,組委會給予熱情的接待。一些演員在晚會導演的指揮下作最後的綵排,一些演員已經開始吃午飯,一個個蹲在後台手捧飯盒愁眉苦臉,不知道是飯菜不合口味還是因緊張沒有食慾。綵排一直持續到下午三點,我也被安排走了兩次台。當綵排快要結束時,一架直升飛機從天而降,停在舞台上,「呼呼」作響的機翼掀起的氣流嚇得舞台上的演員紛紛向下逃竄。現場氣氛頓時有點緊張,晚會負責人忙不迭已地從後台衝出來哈腰上前迎接,一臉超熱情的笑容將兩眼擠成一道縫,嘴裡都快流出哈拉子。飛機艙門打開,只見巍巍木從裡面走下來,身後跟著四個終結者一般強悍的保鏢,清一色的黑衣黑墨鏡,精神威武,相比之下巍巍木看上去萎靡不振,一臉不快。他直接來到導演跟前,兩人好像早就相識,低聲交談一會兒,時不時傳來兩人的笑聲。巍巍木開始單獨綵排,導演在一旁不時的大聲叫好,他的四個保鏢酷酷地守在舞台邊,除了伴舞的演員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綵排結束後巍巍木來到後台休息室,在眾目關注下找個角落躺下來就睡,誰也不搭理。幾個小演員試圖過去和他搭腔,被保鏢一一勸阻。同大明星們的習以為常相比,我始終緊張不安,從休息室到化裝間,從化裝間到洗手間,我在後台不停地走來走去,總感覺有點悶熱,呼吸不暢快。有時被演職人員認出來,一聲驚叫「哇,冷動人」,圍上來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翻,弄得我臉紅脖子粗,不知如何應對。等待晚會開始這段時間真難熬。

晚上八點,「環宇」榜中榜音樂盛典準時開始,各種烘托氣氛的燈光同時打開,體育場內一派火樹銀花、流金溢彩的瑰麗夢境。一架全息極光投影儀把舞台景象同步投影在空中,宛如海市蜃樓,坐在遠處的觀眾對舞台上的表演也一目瞭然。隨著晚會主持人以高亢激昂的聲音宣佈晚會開始,一組煙花似炮火沖天,炸開一團團夜色,七彩斑斕,光芒奪目,剎那間照亮整個「鳥巢」的上空。現場氣氛第一次掀起高潮,看台上人潮洶湧,豎起一片片手的森林,歡呼聲震耳欲聾,在將近等待四個小時後觀眾盡情宣洩內心的快樂。同前台火爆、熱烈的極樂世界相比,後台則是一片雜亂、繁忙、緊張的場面,劇務、化裝、服裝忙得團團轉,準備登場的演員候在入口,一個個斂神屏氣露出緊張之色。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合同樣是慌亂不安,有時又被現場氣氛所感染變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衝出前台,融入到觀眾群中。

隨著晚會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個又一個節目表演完畢,一項又一項大獎頒發,馬上該輪到我作為嘉賓出場,我越來越緊張,心都提到嗓子眼,不停默念台詞。

「現在我們要請出今晚的神秘嘉賓,他到底是誰呢?讓我們等待五秒鐘,5、4、3、2、1……」聽到主持人這段串場台詞,我該上場了。頒獎嘉賓都是從一條特殊的地下通道走上舞台,短短十幾級台階對我來說是一次漫長而嚴峻的考驗,我感到兩腿發軟,有勁使不上來,每走兩步都要做一次深呼吸。終於,我成功地登上舞台,台上刺眼的燈光亮如白晝,腳下的玻璃地板晶瑩透亮,台下卻是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一時我無法適應這樣的環境,整個人像懸在空中,大腦一片空白。

「他是誰呢?他就是冷凍人——

主持人的話音剛落,全場響起山洪暴發般的歡呼聲,裹著刺耳的尖叫聲滾滾而來,淹沒了整座體育場,現場氣氛再一次達到高潮。在這片歡呼聲中我過度的緊張忽然緩和下來,清醒的意識到我該做什麼,我清了清嗓子,及時的向觀眾發出問候:「大家晚上好,很高興今晚和你們在這裡相聚,共同分享這次音樂盛典。」台下此時又是一片嚇人的安靜,站在舞台上如置身荒郊野外。

我要頒發的獎項是特別貢獻獎,獲獎者正是巍巍木。此前他已經獲得年度最受歡迎歌手獎,此獎不分性別每年評出一位,這是他第三次蟬聯。看到巍巍木走過來,我開始激動起來,握著獎盃的手直發抖,語無倫次的說:「今天,我,非常高興,終於能見到地球上最偉大的歌手,為他頒獎我深感榮幸。」

巍巍木接過獎盃看了兩眼,似乎感興趣的不是此項榮譽而是獎盃的造型,臉上看不出一丁點驚喜或興奮的表情,只是禮節性的微笑。主持人倒是很興奮,又叫又嚷的一陣饒舌,他把話筒遞過來請木木發表獲獎感言。木木說:「感謝支持我的歌迷,是你們讓我有了存在的價值,再次感謝你們!」話音未落,台下已經響起一片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巍巍木」,「木木」觀眾的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此起彼落,竟相表達對他的狂熱喜愛和崇拜。

「謝謝大家」木木站在舞台中央深深鞠一躬,最後向觀眾表達一次謝意,匆匆退場。此前我先下場站在一側出口,想等他下來攀談兩句,他卻完全沒有看見似的從我身邊走過,急匆匆的去了化裝間。我們第一次相遇就這樣擦肩而過,令人遺憾。望著他高傲的身影消失在後台我有些失落和自卑,這樣一個夜晚,他才是真正的明星,主宰一切的神靈。

晚會壓軸戲當屬巍巍木的表演。舞台上的他和台下時簡直判若兩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魅力,舉手投足,熠熠生輝。今晚他身著一件金線繡花的白色演出服,雙排金紐扣,立領、長下擺,足登長筒皮靴。他的右臉用油彩勾畫出半張魔鬼臉譜,和左臉形成鮮明的對照,營造出一種誇張離奇的戲劇效果。他是神、是妖、是魔鬼、是天使,每一位觀眾因之忘卻凡世中的苦惱和不幸,彷彿獲得末世般的拯救。

歌聲開始在體育場內飛揚、迴盪,時而深情婉轉,時而高亢激昂,如一縷縷甘泉湧進聽眾的心房,舞台上的燈光跟隨歌中的旋律不斷變幻出瑰麗的色彩和神秘圖案,蠱惑人心。全息投影中的舞台就像一座搭在空中的大祭壇,祭壇上的犧牲就是歌手木木,他動情的演唱著,進入旁若無人的境界,一群伴舞演員像幽靈一般圍繞在他身邊,隨時準備將他祭獻給神靈。觀眾在座位上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切,進入催眠狀態,全身心地融入歌聲之中完全忘卻置身何地。

忽然,台下一陣小小的騷動,一位年輕的女歌迷被人們從頭頂上以接力的方式傳到舞台上,可憐的女孩被這幸福的時刻嚇壞頭腦,呆呆地望著心中的偶像,眼中淚花點點。巍巍木邊唱邊踏著節奏走向女孩,伸手牽過女孩走到舞台中央,摟住她的腰翩然起舞。一陣短暫的親密接觸後,巍巍木突然背對觀眾單膝跪在女孩面前,伸開雙手,仰頭看著她深情濃郁地唱到:「彷彿因為我,這世間才有更多的苦難,何時何地,我們才能走出沒有邊界的花園……」女孩興奮地跺足跳了起來,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雙手捧住自己的臉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眼中的淚水已被激情燒乾,閃動著火熱的光芒。這時,兩個保鏢走上台來,他們架起女歌迷的胳膊強行送到台下,女孩一邊掙扎一邊尖叫,試圖重新回到木木身邊,眼中充滿對這一幸福時刻的無限留戀。木木向女孩痛苦的伸出雙手,一臉依依不捨的表情,衝著她無比哀傷的歌唱。這即興感人的一幕像是經過事先精心安排,台下的觀眾被深深打動,如癡如醉,一個個呆若木雞,張大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舞台上;有的人雙眉緊鎖,咬緊下頜,眼中飽含熱淚;有的人開始低聲抽泣,一邊念叨,一邊悲慼的搖著頭。成千上萬隻的螢光棒高高舉在手中,照映著淚光點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巍巍木的演唱已結束,全場的燈光一一熄滅,舞台上一片朦朧,影影約約可以看見伴舞演員都變成「厲鬼」,抬著死去的「歌手」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地獄之門。現場一片巨大的寂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響,也沒有人動一動,所以人似乎完全沉醉在歌聲中不可自拔,又似乎都在等待他繼續唱下去……

當燈光再次亮起來時,出現在舞台上的是節目主持人,如同大夢驚醒,全場的寂靜驟然打破,剎那間四周看台上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鳥巢」。觀眾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拚命的鼓掌,呼喚著心中偶像的名字,期待他再次出場,用歌聲來拯救他們受難般的心靈。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巍巍木一下場就在保鏢的簇擁下離開了體育場,當夜乘私人飛機趕回了家。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18>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5-11 20:56:48 人氣:1835

「那天為我頒獎的嘉賓真是你啊,冷凍人?」三天後巍巍木忽然出現在我的客廳裡,一副鄰家男孩的模樣,熱情友善,全然沒有粉墨登場的光華和高高在上的傲慢。他解釋說:「對不起哦,冷凍人,我沒有認出你,主辦方年年都請神秘嘉賓頒獎,我根本沒留心是誰?要知道是你,我們可以聊聊。」

木木的來訪讓我大喜過望,那日遭冷遇的尷尬情景早已忘記一乾二淨,他的邀請更是讓人受寵若驚,他說:「我很喜歡你的廚藝秀,我要請你來我家吃飯,你有空嗎?」

當然有空,這簡直就是年青國王對臣子的邀請,我欣然前往。

巍巍木住在母親留下來的那座莊園式的豪宅內。其實他母親死的時候那筆遺產已揮霍得差不多,隻身剩下這座豪宅。他母親認為錢如果不花就毫無價值,鈔票放在銀行裡等同廢紙,所以繼承遺產時她的誓言就是要花光這筆巨額財富。同巍巍木生活在一起的是那位年逾百歲的老管家,他從十八歲開始就為這個家族服務,先後伺候過木木的外祖父和母親,後來又將木木撫育成人,見證了這家族的榮興衰敗。現在他的老伴去世了,主僕二人相依為命。老管家並不像他的年歲那麼衰老,看上去只有六、七十來歲,身體仍很健壯,穿著筆挺的燕尾服,打著紅色領結,精神抖擻,熱情好客。

這座豪宅位處市區西郊一片幽靜的風水寶地,依山面湖,綠樹掩映,門前有噴泉花園,外帶一個網球場和一個超大游泳池。主體建築是一棟三層樓的仿古大別墅,除了客廳、餐廳、娛樂室、洗手間、健身房、書房、儲藏室外還有三十二間臥室,每間臥室裡都放有一張一模一樣的大床,鋪著一模一樣的床單、枕頭、被套。每天晚上木木像躲迷藏似的睡在其中一間臥室裡,每天早上老管家必須依次打開所有的房間才能叫醒任性淘氣的小主人,如果幸運的話打開第一個房間就能找到木木,否則要忙活一大早。同木木生活在一起的還有一大群寵物,包括六條斑點狗,四條牧羊犬,八隻金剛鸚鵡,四隻藍鸚鵡,四隻夜鶯,兩隻畫眉。這些可不是人造的仿真寶貝,全都是大自然的精靈。其中那只叫大阿哥的金剛鸚鵡非常聰明,能講三國語言,能準確的叫出家裡每一隻寵物的名字,還能做算術、打電話,它像老管家一樣忠誠,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它把所有的寵物管得伏伏帖帖。

木木站在門口迎接我,一副古羅馬武士裝束,上身是鎧甲背心,左手綁著護臂,腰圍鉚釘牛皮短裙,我還以為是他家的門衛。大阿哥站在他肩上張著鳥嘴不停的說:「歡迎客人,歡迎客人。」聲音清脆,似是而非。走進木木的家,彷彿時光倒流回到幾個世紀前的古堡,黑色的大理石鋪地,古樸厚重的漆木傢俱隨處可見,像博物館的展品,靜靜的散發出年深日久的青光。掛在牆上的手工壁毯依然顏色艷麗,但邊角有的地方已經破損,經緯畢現,露出歲月流逝的痕跡。木木成為這座古堡的主人後,拆除了所有的現代化燈飾,改用一支支蠟燭來照明。特別是客廳裡的枝形大吊燈,像一株倒掛的珊瑚樹,一層層的插滿上百隻大白蠟,燭光搖曳,人影晃動,瀰漫著一股思古幽情。隨處可見的還有各種神像,既有泰然自若的釋加牟尼,也有釘在十字架上的耶酥,有觀世音也有聖母,更有一些面目猙獰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何方神聖。這些神像有的高近兩米矗然立在長廊上,有的小如手掌,隨意擺放在書桌或茶几上。這麼多神像巍巍木到底信奉哪一座呢?但木木根本不信仰宗教,只是喜歡收集各種神像,就像有人喜歡收集酒瓶或鞋子一樣,出於某種不明確的慾望。

木木家裡的餐桌大得有些離譜,同時能容得下八十人坐下來舉行饕餮盛宴,放在餐廳裡就像一架長木橋。木木每年除了要用這張大餐桌來宴請歌迷外,還會宴請一些知名食客,他們都是吃包子、熱狗、漢包、辣椒等各類比賽上的冠軍。我和他分坐在餐桌兩端,彼此看不到對方盤子裡的食物,也聽不清對方說什麼。為我們來回傳話的是大阿哥,它從餐桌那端搖搖擺擺走過來學著主人的話說:「慢用,不要客氣。」我說聲謝謝,它又搖搖擺擺走過去把我的話倒給木木聽。一會兒它又飛過來問:「你最喜歡吃的是哪些食物?」我告訴它是外婆做的鹹菜鍋巴卷和河蝦煮蘿蔔。如此來回,我和木木通過它邊吃邊聊。老管家倒酒的方式也很特別,他戴上白手套站在餐桌中間嫻熟的啟開一瓶紅葡萄酒,倒滿一杯酒後他將酒杯輕輕一推,酒杯在桌面上滑行長長的一段距離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我手邊,滴酒不撒。喝完酒只需把空酒杯在桌面用力推過去,老管家在中間剛好截住,重新倒滿後再推過來,一杯陳年佳釀又來到我手邊,他每一次用力恰到好處,動作穩重優雅,令人歎服。晚餐是木木親手在廚房裡做的,沒有人相信這個大明星生活中最大愛好就是烹飪。今天他為我做的菜有龍蝦、香菇燜雞塊、什錦蔬菜沙拉、蜥蜴蛋和水虎魚煮的湯,端在桌上一人一份。聽大阿哥介紹蜥蜴蛋來自非洲,水虎魚來自南美的亞馬遜河,都是今天空運來的,我驚呆。木木的手藝真的不錯,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解凍來吃過最美味可口一頓飯菜,我毫不客氣的吃下所有的蜥蜴蛋,喝光了魚湯。我想即使他不當歌手,同樣能成為天下最偉大的廚師。

吃完晚飯,木木帶我到他的書房喝茶,踩著厚實的樓梯板我們來到三樓東頭的一個房間,滿滿一屋子裡裝的不是書,擺放在書架上的是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具。這些玩具不同市面上孩子們的玩具,大多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一隻架在窗戶邊的小型天文望遠鏡引起我的興趣,但木木告訴我那不是天文望遠鏡,是一個大號萬花筒。它不需要轉動才會出現圖案,只要輕輕擠壓手柄上的氣囊,裝在萬花筒內的彩粉就會飄動起來,觀察者會看到一幅幅閃耀的美麗圖案,這些圖案好像在流動中不斷變幻、湧出,有一種奇妙的動態感覺。我不知道這座大廈內還有什麼樣的秘密,每到一處都給人帶來驚奇。

賓主二人落座後,老管家為我們送上茶點,燭光把他忙碌的身影投在牆上,像一隻大蝙蝠飛來飛去,他很快退出房間,順手嚴嚴實實帶上房門。

「你以前都聽些什麼樣的歌曲?」木木開口問道,顯然他對我這位「歷史老人」也很感興趣。

「也是一些流行歌曲。」

「能告訴我幾個歌手的名字嗎?」

「樸樹,許巍,還有Westlife。」

「我有興趣去搜索一下,推薦一首你最喜歡的歌曲。」

「《生如夏花》,樸樹的。」我想起那個一臉頹廢而消瘦的歌手,一頭凌亂的碎發,站在舞台上像夢遊者一樣囈語。

「為什麼喜歡這首歌?」

「每次聽這首歌時,我,都會想到死去的詩人。」

「是啊,繼上帝死後,詩人也死了,奇怪的是這個世界既沒有變成地獄也沒有變成天堂,而是變成了垃圾場。」

木木的聲音空洞的在房間內迴盪,彷彿是一種朦朧的衝動,預示著一個秘密。他說出了一句讓人發瘋的話:「其實我是自閹的。」

我頭皮發麻,炸出一身冷汗,真是太出乎人意料,我驚愕的看著他。

木木沒有在意我的表情,他解開左手上的護臂露出兩道紫紅色的疤痕,他握住自己的左手腕抵在下巴上,整個身體陷入沙發中,漆黑的眼眸中燃起一團篝火。

「第一道疤痕是我八歲時劃的,因為有個男人跑到學校來自稱他是我的父親,同學們因此嘲笑我,我躲在家裡三天沒有去學校,第四天早晨我用刀片在手臂上拉開一道口子,一陣疼痛後我覺得心裡輕鬆多了,立刻作出了休學的決定,從此我再也沒有踏進過校園的門。第二道疤痕是我十一歲時劃的,那是一個節日的夜晚,我夢見媽媽,醒來後我感到很孤獨很難受,於是我拿刀片又在手臂上劃了一下,看到鮮血滲出來,我心裡漸漸就不那麼難受。第三次自殘是因為絕望……」

木木的聲音變得飄忽不定,彷彿它將要溶化在黑暗中,但隨著一聲歎息又重新開始。

「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唱歌,這是我童年唯一的快樂。我也喜歡為別人演唱,能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歌手是我唯一的夢想。我六歲就參加各種歌唱比賽,得了不少獎項,我十歲時出了自己的第一張唱片,很暢銷,好評如潮。我被自己是聲音迷住了,發誓要一輩子這樣唱下去。可是很快我就遇到困難,進入青春期後我發覺自己的嗓音忽然變了,變得很難聽,高音根本唱不上去。我試圖通過練習演唱技巧來改變這種狀況,可是根本辦不到,聲樂老師告訴我這是人的生理現象不可改變。我很絕望,有一次翻閱一本音樂文獻時,無意中看到關於閹人歌手的介紹,這些閹人歌手在十七、十八世紀的歐洲風靡一時,獨霸樂壇兩百五十年之久,許多大音樂家為閹人歌手創作過歌劇和歌曲,比如莫扎特的《聖體頌》。閹人歌手不同於假聲男高音,也不同於京劇中的男旦,他們的音域具有女聲的高度,能達到High C以上,而氣息則有男聲的強度,音質柔韌而光彩,被人形容像孔雀羽毛一樣唯美的聲音。我忽然看到希望,我想擁有這樣的聲音,有天晚上我在浴缸裡泡了很久,黎明前我鼓氣勇氣拿來刀片劃開陰囊,割下睪丸扔進馬桶。從此我獲得拯救,又能自由的歌唱。」

「你當時多大?」

「剛到十四歲,其實有點晚,所以我的聲音還是有所不同。」

「這樣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又驚出一聲冷汗,同時也為他感到惋惜。

「沒有付出,就不會有回報。只有懂得放棄常人擁有的東西,才能獲得超常的力量。比喻瞎子,雖然不能看,卻擁有敏銳的聽覺和觸覺,所以許多瞎子能成為優秀的音樂家。為了心中的夢想還有什麼不能付出呢?你一定知道美人魚的故事,為了能長出雙腿,小人魚讓巫婆割掉自己的舌頭,誰說她做錯了呢?那麼你呢,為什麼要把自己冷凍起來,難道不怕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我是因為犯了死刑不得已而為之,我在書中都寫得很清楚。」

「誰相信你,」木木起身從書架上拿起一塊木頭樣的玩具丟給我,「這是一種古老的益智玩具叫不開鎖,由十二塊小木塊組合在一起的,你把它在一分鐘內拆開我就相信你曾經是搶劫犯,當然你能把它又拼攏去我更相信你搶劫了中央銀行。」

我把這塊暗藏玄機的木頭拿在手中犯難了,左瞧瞧右看看,無從下手。

一分鐘過去了,木木說:「你所說的死刑其實是寓意了你內心曾經的絕望,你因為絕望才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我們都是瘋子,是生活中的逃亡者也是自我拯救者。」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木木。我聽到一個發自肺腑的聲音,一個來自心靈深處的聲音,是凡人無法觸及的黑暗。一個人如此與另一個人交談,一生中只能有這樣一次,就是為了今後永遠的沉默。

許久,我們都沒有出聲,內心像燭火靜靜燃燒。窗外的夜色因為燭光照映而看不清楚,黑洞洞的,彷彿世界已在窗外消失。在一陣長長的令人壓抑的沉默後,我準備起身告辭,木木卻要我再呆一會兒,為我表演一個小把戲。他拿出一疊撲克牌遞給我,要我抽出一張牌記住,但不要讓他看見。我抽出一張紅心8,馬上插進去,把撲克牌重新洗了兩遍後還給木木。他一甩手把撲克牌撒向空中,口中打了個呼哨,大阿哥拍打著翅膀從房間一角飛出來,在紛紛揚揚的紙牌中敏捷的叼住一張,飛落到主人的肩膀上。木木從大阿哥嘴中取下紙牌,翻過正面讓我看,太不可思議,正是紅心8。我目瞪口呆,還未回過神來,木木已吹滅了桌上的蠟燭,他走到我耳邊悄聲說:「冷凍人,你的奇遇剛剛開始。」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從木木家裡走出來時,就像經歷一次傷感的童話之旅,看到熟悉的夜景,心中如釋重負。沒走多遠,背後傳來木木站在陽台上的歌唱:「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道路前面還是道路,天空上面還是天空,神秘的質問者啊,當我痛苦地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這是木木剛剛創作的《黑夜的孩子》,飄渺空靈的歌聲彷彿來自透明的山谷,如一縷清風拂過池塘。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0>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5-17 14:44:12 人氣:1325

梭梭住在芙蓉城,不在市區內,而是海上的一座人工小島。小城的歷史還不到五十年,純粹是人們一手一腳在海上建起來的。最初開發商是以一艘報廢的航母為中心建造海上平台,利用一些新型的建築材料在平台上建造出簡易公寓,沒想到大受歡迎,特別受到時尚年輕人的青睞。開發商看到有利可圖,開始擴大規模建造平台,在平台上修建一棟又一棟高級公寓,與之配套又修建了醫院、商場、飯店、學校、體育館等公共建築和設施,慢慢形成結構完整的街區,大量有錢人也在此買房住居。隨著規模越來越大,政府部門在此設立行政區,增建了派出所、消防大隊、電信、有線電視台,一座傳說中的蓬萊仙山真實的浮現在海上,地圖上因此增加一個新地名——芙蓉城。整個芙蓉城常住人口有兩萬多人,是世界上惟一禁止使用私人小車的地方,城內交通工具以自行車和公交車為主,其它機動車也只作公共用途。除了基礎設施和建築,城內空出的每一個地方都用來綠化,精心種植各種植物,熱情的人們甚至從陸地上挖來高大的喬木栽在城中,將自己的城市裝扮得像一個花園,從空中俯看更像漂浮在海上的沙盤模型——一座藍圖上的理想王國。芙蓉城也是渡假的好地方,每逢節假日都有大量遊客來此觀光,城中的酒店業因此很興隆。

到達芙蓉城最簡捷的方式是乘座小型直升飛機,因此城中的小型停機場像公交站一樣多,每棟高層建築頂上幾乎都建有停機坪。當然,另外一種方式是乘船去芙蓉城,雖說慢點也很方便,從早上五點半到晚上零點每半個小時一個航班,來來往往不知發生多少故事。我是晚上七點從市區出發,出租飛機駕駛員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身體結實,濃眉大眼,一口軟語儂腔很健談,他告訴我做這行已經有二十個年頭,每天要飛行去芙蓉城五、六次,熟悉城內每一條街道每一棟建築,看著它一天一天變化,越來越有吸引力。梭梭住在藍鯨路二十二號一棟公寓裡,半個小時後飛機到達芙蓉城,直接降落在公寓樓頂的停機坪上。剛剛走下飛機就聽見有人喊,循聲望去,薄暮下站著一位金色長髮美女,身著低胸鏤空繡花紅色晚禮服,濃妝艷抹,鼻翼一側鑲有一顆鑽石,閃閃發光。原來是梭梭,為了今晚的派對,她穿起了晚禮服,戴上假髮,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皇后。不知道國王是誰?梭梭從來沒有向我提起她的男朋友,她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對工作超乎尋常的熱情,似乎在有意逃避一些事情。她一個人住在遠離市區的大房子裡,難道不寂寞嗎?

走進梭梭的家簡直像到了水晶宮,客廳裡由全息激光投影組成一副海底世界景象,波光瀲灩下一叢紅珊瑚長在客廳中央,客人們從容自如地穿進穿出,伴隨他們的是一群色彩艷麗的小丑魚,忽而聚成一團圍住客人,忽而四散開來,消失在珊瑚叢中;一條大鯊魚慢悠悠的游出來,悶悶不樂地在客人頭頂打轉,彷彿是對無從下口的美味而苦惱,海葵、海星、寄居蟹,龍蝦遍地亂爬。冷不丁的,一隻刺豚和我迎頭相撞,忽地一下鼓圓身體豎起全身的刺,嚇人一跳。稍稍穩下神來,我在靠門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一隻八爪魚伏在沙發上,看見有人來了迅速地鑽到沙發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梭梭家的機器傭人給我端來一杯茶,我完全被這片裝在客廳裡的海底世界看傻了眼,像個孩子一樣好奇,東張西望。喝了兩口茶,抬頭再看,不知何時游來一群菊花水母,在客廳裡飄來蕩去……

「梭梭客廳裡太暗了,換個場景吧。」隨著一聲悅耳、清脆的聲音打斷我的遐思,抬頭向客廳一角望去,在一叢珊瑚背後站著一個女孩,一隻大海龜從她身邊游過。還未看清她的樣子,我的心怦地一下跳到嗓子樣,整個人隨之一愣,那身影我似曾相識,仔細一想確實從來沒有見過。

「好吧,客人都到齊了,我們換成酒吧。」梭梭的話音剛落,客廳立刻變成酒吧裡的場景,一個虛擬調酒師站在吧檯後面,雜耍般的表演調酒技巧,酒瓶上下飛舞,令人眼花繚亂。另一邊是虛擬DJ,頭上編著很多小辮子,一臉大鬍子,一邊打碟一邊搖頭晃腦,客廳裡迴盪著歡快的舞曲。客廳裡大約有八、九位客人,都是梭梭的同事或好朋友,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喝茶,有一對青年男女在跳舞,二人目光對視脈脈含情,陶醉在舞曲中。連著客廳另一邊的是餐廳,飯菜、酒水、甜點以資助的形式擺在餐桌上,客人玩累了隨時可以自己去吃點或喝點。

梭梭在客廳一角招手讓我過去,剛才要求換場景的女孩就站在她身邊,兩人手拉手,樣子很親暱。那女孩身材高條,穿著一件無袖束腰白色短裙,露出修長的大腿,皮膚白皙細膩像蠟一樣光滑。她五官俊秀,郁黑的眉毛,高挺纖秀的鼻樑,嬌嫩的嘴唇像清晨盛開的紅玫瑰花瓣,剪著一頭零亂、蓬鬆的黑色短髮,浮著一層濕濕的光像剛剛洗過。我注意到左手戴著一隻大號銀手鐲,簡直像一隻護腕,扁平的鐲面上刻有一串象形文字作裝飾,令人吃驚的是我能讀懂上面的意思:你像麥田和太陽,你像露水和花朵。女孩也在打量我,表情漠然,琥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清澈而又淒迷的眼神,像一束厲箭射中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目光交會一瞬間,心中分明感到痛楚。

「這是婀娜,我的好朋友,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伴,你們兩個聊聊。」梭梭為我介紹了女孩的名字,又咬著耳朵對女孩悄聲說了兩句,我沒聽清楚,大概是在介紹我。

「你好,美女。」我同婀娜握了握手,她手掌軟綿綿,稍稍用力可以摸到骨骼,細膩的肌膚鬆開一剎那竟有種粘滯感,像一種名貴瓷器給人的手感。這感覺太奇妙了,我忍不住又握住緊婀娜的手。

「沒見過美女啊,別握著人家的手不放。」梭梭在一旁說,白了我一眼。

我慌忙放開婀娜的手,順勢坐在她身邊,有意拉開一段距離。梭梭把我倆撂在一邊,轉身去和其他的客人周旋。梭梭一走,我為自己剛才失禮感到窘促不安,身子坐在沙發上總不自然,兩手不知道放在哪裡才好。婀娜看起來對「冷凍人」毫無興趣,她沒有理睬我,甚至沒有一點常人的好奇,一幅神情專注的樣子看別人跳舞,偶爾挪動一些身子,換個坐姿。從側面看她身體略微前傾,一道優美動動人的曲線從她細長的脖子延伸到背脊,消失在衣服掩蓋下那令人暢想的肉體中。她微微突出的下巴和噘起的小嘴此時更可愛,突破臉上冷漠的表情,有種孩童般的頑氣和天真。我被她的樣子完全迷住了,鼓起勇氣和她搭訕:

「你和梭梭認識多久?」

「沒多久。」婀娜機械的回答。

「你的手鐲真漂亮,哪裡買的?」

「泥泊爾。」

「你去尼泊爾做什麼?」

「玩唄。」

「知道手鐲上的象形文字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婀娜的回答總不超過三個字。

「大致意思是:你像麥田和太陽,你像露水和花朵。應該是一句詩。」

「真的嗎?」婀娜好像有點興趣,回頭看著我,臉上表情不再那麼冷淡。

「真的啊,沒騙你,我以前學過這種象形文字。」我抓住機會說出醞釀半天的話,「請你跳舞,可以嗎?」

「我不會。」

沒想到婀娜拒絕,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我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坐在她身邊很尷尬,想再和她聊聊實在找不出話題,想獨自到窗邊透透氣,又捨不得離開。忽然,婀娜勾著頭笑起來,那張漠然的臉一瞬間綻放出如花的笑容,令人心旌蕩漾。原來一對舞伴不小心滑倒,男的還笨手笨腳抓住女孩不放,兩人磕磕絆絆躺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樣子很滑稽。「哈哈」我附和婀娜討好的傻笑,她瞟了我一眼收斂笑容,皺了皺眉頭恢復她的冷漠和矜持。我自討沒趣,傻笑變成乾笑,被截留在鼻腔裡「哼哼」兩聲。這時我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一股乾爽的香氣,似有若無,不似香水的味道而是肉體的氣息,我有點坐立不安,淘氣的鼻子已經湊近她身前,很無賴地嗅了嗅。

「幹嗎?」婀娜兩眼瞪著我。

「我在聞哪裡來的香氣,哦,原來是蛋糕的香味。」我邊說邊誇張地翕動鼻翼,故意左嗅嗅右嗅嗅來掩蓋自己的失態,想用小丑的動作逗她發笑。

婀娜伸出一根手指頂住我的腦門,將我從她身邊推開,一副生厭的樣子,這短暫的肌膚接觸讓我感到片刻滿足,真希望一頭暈過去栽倒在她懷抱裡結束這痛苦。

「嘿,多大一會兒就動手動腳,你們是不是來電了。」梭梭走了過來大叫,一屁股坐在我倆中間。她剛剛和一個朋友跳完舞,還意猶未盡的坐在沙發上左扭右扭,一會兒撞到我,一會兒撞到婀娜。

「你累不累?」我問梭梭。

「不累。」梭梭說。

「那我們跳舞吧。」幾乎在同時我和婀娜向她發出邀請。

「你們跳吧,我歇會兒。」梭梭說。

婀娜不容分說拉起她的手跑到客廳中央,兩人面對面站著,隨著節奏跳起熱辣的舞蹈。原來婀娜不但會跳舞,而且跳得很好看,讓人賞心悅目。她為什麼要拒絕我呢?我痛苦的思索,是因為握手時我不禮貌的舉動讓她反感嗎?還是討厭我這種人?還是……在試探我,故意迴避我呢?一股愁雲籠罩在我心頭,女孩的心事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不一會兒,客廳裡換了一支舞曲,在神秘的阿拉伯風格音樂的旋律下兩個女孩跳起肚皮舞,抖胸搖臀,妖艷迷人。其他朋友紛紛退下來,站在一旁看她倆表演。我的目光緊緊跟隨婀娜的身影,不放過任何一個動作,在她的手臂她的胸脯她的腰肢她的大腿上跳來跳去。剛才還是一個冷漠、矜持的女孩,現在是如此瘋狂熱情,那一襲白裙下似有一團神秘的火焰,點燃我胸中的激情。此刻我的眼中只有她,梭梭對我毫無吸引力。我完全被婀娜的舞姿所征服,越來越興奮、迷茫,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蕩漾,使我的感覺延伸成一種奇妙的慾望。為了滿足這慾望,我會付出一切代價。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1>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5-24 19:47:15 人氣:1594

是夜,我醉宿在梭梭的家中。我至今還不明白那晚是怎麼喝醉的,婀娜整個晚上都躲著我,和別的客人打打鬧鬧談笑自若,就是不理睬我。她走的很早,沒有參加夜宴,不到十點種就起身離開梭梭的家,我留下來和一幫客人吃吃喝喝,稀里糊塗的就喝多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時頭痛欲裂,留在梭梭家裡還有一位男客,另有兩名女孩是梭梭的閨中好友,三個女孩同擠一榻睡在梭梭臥室裡。我和男客睡在客廳,大家直呼他胖子,是其中一個女孩的男朋友,人又高又胖但一點不顯笨,睡在另一張沙發上,半邊身體吊在沙發外楞是一夜無事,早晨起來還舒舒服服伸了起個懶腰,用他那胖乎乎的大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我睡覺鼾聲大,沒吵醒你吧。」然後又重重坐在沙發上,壓下一個大坑。胖子的鼾聲並沒有打擾我,我整個晚上都睡得很死,只是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嚇了一跳,一翻身坐起來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還是遭到綁架,想了好一會兒才知道這是在梭梭家裡。

上午,梭梭帶我們遊覽了全城,從公寓裡出來,每人租一輛自行車,一行五人相互尾隨,串梭在大街小巷。芙蓉城沒有歷史名勝和人文景點,城中建築也不高頂多五、六層,但每一幢建築,每一條街道,甚至路標和廣告牌顯然都經過精心設計,自稱風景,像一個主題公園有它的獨特性,傳遞出新鮮的氣息。城中的居民怡然自得三三兩兩坐在街邊聊天、喝茶、看書、下棋,騎自行車的人慢悠悠踩著踏板同你擦身而過,面帶微笑幸福的表情,令人感動。這裡沒有大都市的嘈雜、繁忙,車流滾滾的景象,時間彷彿在這座海上天堂放慢腳步,放任這裡的人們悠閒、從容地享受生活,不給他們帶來一絲塵世的喧擾。

出了城,我們來到海濱,海浪輕輕拍打城沿,眼前另是一幅海闊天空的自然景象,極目處海天相接,分不清究竟是天在海上,還是海在天底,一片渺茫。透亮的海風吹來,空氣中有一種鹹濕的腥味,一團白雲浮在頭頂像大朵誘人可口的棉花糖,港口裡泊滿遊船,桅檣林立,船體新刷的白漆在湛藍海水映襯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成群的海鷗繞著港口飛舞,時而棲落在護攔上,時而四散飛去,時而急驟地俯衝到水面爭奪漂浮的食物,這座人造小島也是海鳥的樂園。海濱上有許多來此渡週末的遊人,三三兩兩攜手慢步享受日光浴和海風按摩,走累了就坐在長條椅上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有興趣的可以趴在護攔邊拿食物逗弄海鳥,或者到棧橋上釣魚,手持漁竿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總之你如果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一定在此找到自己的樂趣,放鬆身心,渡過一個愜意的週末。

梭梭提議大家也來釣魚,得到大家一致同意,便去海賓小商店租來魚竿和魚餌,人手一竿,分頭行動。對於釣魚我從來沒有多大的耐性,難得的是可以有片刻的安寧,沒有人打擾,我總是這樣在人群中間忽然陷入內心的孤獨,將自己和世界隔絕開來。我選擇離大家稍遠的地方坐下來,甩下漁線,新鮮勁兒一過,望著碧波蕩漾的海面神思恍惚。海水並不是統一的藍色,在我近前方的這片海水是灰藍的,再遠點是一片明媚的湖藍,而遠方的遠方是一片灰濛濛的天青色。陽光照在海面上也有明暗之分,太陽正下方那片海域明顯比周圍的區域要亮,波光鱗鱗像無數細小金屬片的反光,望久了有點催眠。

「冷凍人,魚上鉤了。」梭梭在一邊大聲叫嚷,她和另兩個女孩坐在一起,手裡握著漁竿有說有笑,左顧右盼,根本就不像在釣魚。我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好傢伙,手中的漁竿在向外拖,魚線像弓弦一樣繃直,顫微微的彷彿馬上要拉斷,漁漂已沉下水面。來不及多想,我用力一拉,眼前閃過一道銀光,撒下幾滴水珠,一條魚被我甩到岸上,「辟辟啪啪」在地上掙扎。「釣上來了,我釣到一條。」我興奮地叫喊起來,一邊彎腰去抓地上的魚,從它口中取出魚鉤,可憐的魚兒在我手中拚命地拍打尾巴,濺了我一臉魚腥。

梭梭放下漁竿跑過來,看看在我手中掙扎的魚兒,忽然用嚴肅的口吻說:「快放了它,冷動人。」

「為什麼要放了它,好不容易釣上來一條。」我不明白梭梭為什麼催著要放了它,有點掃興。

「因為它太小了,還未成年。」梭梭一本正經的說,不像在開玩笑。

「也不小啊?」我舉起手中的魚左看看右看看,少說也有一斤,做燒魚正好。

「我說放了就放了,別囉嗦。」梭梭在一邊有些急,瞪大眼睛,一邊跺腳一邊說。

看到梭梭這樣子,我知道她是認真的,一揚手把魚兒拋回大海,留下一手的魚腥做紀念。原來為了保護漁業資源,當地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釣上來的魚兒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尺寸——也就是尚未成年,一律要重新放回大海。

後來我又釣到三條,可惜只有一條達到尺寸,其它兩條放回大海。胖子也只釣到一條,整個上午就我們就這點收穫,所說不多但大家還是高興一陣子,輪流將兩條魚提在手中掂量,合計有五、六斤。梭梭把兩條魚提到小商店抵了漁具的租費,還給每人換來一隻冰淇淋,於是大家擠在一條長椅上吃冰淇淋,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灼人,當剛剛感到一點燠熱時,及時吹來的海風帶來一片清涼。大家沉浸在快樂的時光中有點樂不思蜀,有個女孩表示今後也要在芙蓉城租套公寓,過這神仙般的日子。「好啊,」梭梭說,「今後大家一塊出來釣魚,天天有冰淇淋吃。」

「冰淇淋能當飯吃嗎?」胖子說,他已經吃完了冰淇淋,像個饞嘴的孩子看著自己的女朋友。他的話遭到三個女孩的抗議,一陣奚落後,將他從長椅上排擠出去。胖子起身時趁機搶奪女朋友手中的冰淇淋一口吃了精光,樣子實在可愛,女朋友起身追打他,眾人哈哈大笑。胖子跑到小商店又買來五隻冰淇淋,發給每人一隻,大家才原諒他。

中午梭梭在一家名為漁嫂的小餐館裡又款待了我們一餐。這是路頭邊的一家小店,面朝大海,餐廳裡只放得下四張桌子,窗明几淨很別緻。老闆娘是位熱情隨和的女人,胖乎乎的身材,梭梭是她的熟客,見我們一行人進來,臉上流出蜜一樣的笑容,拉著梭梭的手說些膩人的關心話,一邊手腳麻利的招呼大家坐下。小店是夫妻兩人開的,男的主廚,女的負責招呼客人,還請了一個小夥計打雜,生意還不錯,整個一條小街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小店,以做海鮮為主。梭梭點了一大桌海鮮,眾人吃得滿嘴流油,方才盡興而歸。席間我有幾次想打聽婀娜的情況,話到嘴邊又嚥下去,直到上了離島的飛機也沒有勇氣向梭梭提起。

婀娜的出現使我的生活進入另一條岔路,我整個人的狀態好像發生某種改變,做什麼事都心不在焉,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我在接待來訪觀眾時就顯得很做作虛情假意。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許多這樣的岔路,有時是深思熟慮的選擇,有時是不得已為之,有時根本沒有理由像是本能的驅使,是一路平坦還是一路坎坷,是喜還是悲,是成功還是失敗,總之你不能停下來只有一路前行下去。第三天我終於給梭梭打了個電話,還未提到婀娜,這個聰明的女孩第一句就問:「你找婀娜嗎?」

「是的。」我看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乾脆承認。

「怎麼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她又不在我這裡。」梭梭在電話那頭不忘捉弄我。

「你和她認識多長時間了。」

「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喜歡她嗎?」

「沒有,隨便問問,覺得她這個人還……比較可愛。」我舌頭都大了,結結巴巴的。

「那,是我可愛還是她可愛?」梭梭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當然是你哦。」

經過一陣審訊般的通話後,梭梭告訴我一點婀娜的大概情況,她們是一年前在一次朋友家的聚會上認識的,後來就成了朋友,其他的也不瞭解,因為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不打聽對方過去的事。梭梭說婀娜是她見過的最單純的女孩,也是最聰明的女孩,沒有人玩遊戲贏過她。最後梭梭把婀娜的電話告訴了我,提醒我說婀娜從不把電話帶在身上,要找她有點困難。

正像梭梭所言,要找到婀娜不容易,那個電話要麼是無法接通,要麼是無人接聽,給她發了很多留言也沒有回音。這一天無意中電話有人接聽,「你是誰?」是婀娜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是冷凍人,給你的留言看見了嗎?」

「有事嗎?」她的話絕不超過三個字,冷得讓人窒息。

「沒事……」我還沒說完,婀娜就掛斷電話。

我把這件事告訴梭梭,她說你根本不懂女孩的心事,當然會被拒絕,然後一邊若無其事的開玩笑。是啊,就算她對我沒有好感,也不應該這樣近乎無禮的拒絕,傷人自尊。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會急切要得到她的肉體,那麼女人就不想嗎,明明想和男人約會卻要冷漠的拒絕嗎?

我決定再不給婀娜打電話。我開始一個人進入第二世界,一連幾天晚上,我沒有去找莉莉,每次都是隨便找個妓女上床。其實我完全可以在第二世界某個國家註冊公民,然後在交友中心發佈個人信息,馬上就可以找到夢中情人,但我沒有那麼做,至今我都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把自己推入一片荊棘叢。

媒體繼續在報道「蜂鳥」事件,當年「蜂鳥」和FBI的交易越來越真實可行。鑒於輿論的壓力一直保持沉默的FBI召開記者發佈會申言自己的清白,在網上公佈當年「蜂鳥」被捕和逃脫的經過,並發佈黃色通緝令全球追捕「蜂鳥」,懸賞一百萬美圓給發現「蜂鳥」蹤跡的告密者。隨即有人說在智利發現過「蜂鳥」,又有人說在香港看見過她,各種傳聞蜂擁而起又都沒有結果。這樣一來更加讓人相信FBI在演戲,大家深信不疑幾十年後這批被盜的名畫會以神秘的方式出現在拍賣會上,然後被人用合法的方式買走,整個事情都是騙局,「蜂鳥」忽然現身就是要公眾自己揭穿事情的真相。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看來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世界通常就是這樣真假莫辯,謊言聽上去更真實精彩。更令FBI沒有想到黃色通緝令招到眾人一致的反感,特別是年青人公開以各種形式支持「蜂鳥」,譴責告密是卑鄙的行為,要堅決抵制。「蜂鳥」的一生賦予越來越多的傳奇色彩,成為青少年心中追求精神自由的偶像。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2>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6-02 18:54:53 人氣:1531

第 八 章

進入六月,天氣一天天熱起來,我藉故停止每天上午和觀眾的互動,實在是厭倦和陌生人沒完沒了的講同一件事情。廚房裡的表演還是照常進行,畢竟自己每天要吃飯,菜譜書籍撕了一本又一本,只剩下單薄的封面放在馬桶邊的書架上。我呆在浴室裡的時間越來越多,早中晚各一次,只有在這裡才能躲開別人的窺視。我已經習慣躺在浴缸裡讀書看報,我把這一百五十年來的文學名著搬進了浴室慢慢看,手裡握著一本書我才能安靜下來將自己和世界隔絕開,我終於明白不管多努力那個孤獨的自我都無法改變,那是一頭不喜歡群居的野獸終日躺在黑暗的洞穴裡,只有尋找食物的時候才出來活動。生活一天天又回到原來的軌道,就在我漸漸忘記婀娜不再想她時,卻又和她意外相遇在「愛浪」海灘。

「愛浪」海灘位於市區東南面一片風景秀麗的海灣,是著名的度假勝地,每當夏季來臨大批的遊客蜂擁而至。然而這年夏天卻發生了一件特別的事,一群領航鯨來到「愛浪」海灘集體自殺。六月中旬的一天,一群遊客在海灘遊玩,上午十點左右,遠方海面上出現一片黑色的波浪,像是突然從海底升起一片小島緩緩的向岸邊推進,驟然打破海面的平靜。遊客們從來沒見過這奇怪的現象,有一種不詳之兆,在一片驚恐中紛紛從海灘上爬起來,站在岸邊伸長脖子觀望,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有的說是魚群有的說可能是海嘯,有的人做好逃跑的準備。在大家的猜測下那片黑色的波浪越來越近,漸漸顯示出個體生物的形狀,眼尖的遊客認出那是一群領航鯨,它們看起來對這片海灘也很感興趣,先是一隻,接著是兩隻、四隻……一群一群地游進了海灘淺水區,像浮出水面的潛水艇露出龐大的身軀,濕漉漉的黑色背脊在眼光照射下發亮。遊客們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見過如此多的領航鯨,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溫順可愛的海洋哺乳動物,引起極大的興趣和熱情。大家放鬆戒備,從岸邊一湧而下,踩著「辟哩嘩啦」的浪花撲向大海,紛紛用自己的方式歡迎這群不速之客,有的人飽含笑容對著領航鯨大聲問好,希望它能聽懂;有的人懷著既興奮又驚奇的心情繞著一頭領航鯨游來游去,想靠近又怕有意外的危險;個別膽大的人已經把手搭在領航鯨背上,得意洋洋的招呼同伴為自己留影;還有幾個人女孩在一頭幼鯨前跳舞,濺起來的海水把頭髮都淋濕。整個海灘一片喧嘩,歡笑聲此起彼伏,比節日的街道還要熱鬧。

然而這群不速之客根本不理睬人們的好意和熱情,一個個好像疲倦之極,躺在海灘上一動不動,灼熱的陽光曬乾它們背脊上的水分留下一層白色結晶。大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臉上的熱乎勁一掃而光,四顧茫然的觀望,一位遊客走到一頭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領航鯨跟前友好的說:「喂,朋友,你怎麼啦,怎麼不游到大海中去。」話音剛落,這頭領航鯨閉上了眼睛。臨近中午,氣溫越來越高,海水曬得發燙,遊客受不了太陽的暴曬,有的已經上岸躲到遮陽傘下,然而更多的領航鯨義無返顧地向海灘游來。甚至有的游到更淺的水域來,奮然一躍,跳到滾燙的沙灘上。目瞪口呆的人們對這群領航鯨的異常行為無法理解,一種不詳的氣氛開始籠罩海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大聲喊叫:「它們是在自殺,集體自殺。」如夢方醒的人群又騷動起來,奔走相告,頓時沒有心情嬉戲玩鬧,有的人衝上岸去報警,有的人就地投入營救行動,五、六人一組圍住一頭領航鯨合力想把它推回深水區,忙乎了半天也沒挪動一步,那小山包一樣的身軀死氣沉沉,巋然不動。面對這從未見過的災難,更多人是驚慌失措,在海灘上徘徊,一臉茫然。

我於下午一點得知這個消息也趕到「愛浪」海灘,已經有五十六頭領航鯨擱淺,趕來救援的志願者有一、兩千人。海岸救衛隊的兩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救援人員坐在敞開的機艙口不停地報道海灘上的情況。「先驅草」的成員也趕到海灘,達達正和兩名海洋生物專家討論營救方案,其中一個滿臉鬍鬚的大個子顯得很激動,不停揮舞自己的雙手叫嚷著,一邊絕望地拍打自己的腦門。從他們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態的緊迫、嚴重性,這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對他們來說是巨大的挑戰,同時也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他們只能努力而為,因為身為海洋生物專家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的結局。

海灘上黑壓壓一片除了擱淺的鯨魚就是人,每一頭領航鯨身邊都有人守護,大家不停地給它澆水,用毛巾、衣服、撕破的帆布為它擦拭露出水面的背脊,保持身體濕潤。在幾隻極度虛弱的領航鯨跟前人們撐起遮陽傘,希望能減輕它們的痛苦,忽然一隻遮陽傘倒下來,原來撐傘的人中暑暈倒在水中,眾人七手八腳的把他抬上岸,他由救助者變成被救助者。沒有機會參加救援的人在海灘上穿來穿去,在一頭鯨魚跟前站一會又轉到另一頭跟前,這裡看看那邊問問,神色焦慮。這時我看見了婀娜,一個孤零零的背影站在一頭死去的鯨魚身邊,一對年輕的情侶手牽手站在另一邊,男孩子竭力阻止悲傷的情緒,女孩靠在他肩頭默默流淚,淚汪汪的兩眼盯著鯨魚的屍體發愣。他們倆從上午就一直守護在這頭領航鯨身旁,連午飯都沒有吃,不停的給它澆水擦身體,希望它能堅持下來重返大海,然而它還是死掉。婀娜呆呆站在水中,悶悶不樂地啃咬著自己的手指,像個小孩子第一次面對死亡時表現出拒絕的神態,她穿著一件月白色褶皺面料長裙,裙擺浸在海水中打濕一大片濕漉漉地貼在大腿上。我繞到她身邊輕輕喊了一聲,她愣了一下回頭盯著我看,眼眸深處似有一團迷霧,臉上有種生氣的表情轉瞬即逝,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我們並排站在鯨魚屍體旁邊,她主動握住我的手,對面的男孩拉著悲痛不已的女友拖上沙灘。婀娜目送這對情侶離開,半響後開口問道:

「它死了嗎?」

「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

「好像在動噢?」婀娜好像還不相信,彎下腰仔細在鯨魚屍體上看了幾眼。她細長的脖子非常漂亮,鎖骨邊有個小窩。

「沒有,是海浪。」

我拉著婀娜的手回到岸邊,我們走到一塊較高的地方坐下來。「呼呼」的海風順著沙灘爬上來直往衣服裡面鑽,吹得衣襟像旗子一樣搖擺,彷彿只要我們一鬆手整個人就會像風箏一樣飛起來。婀娜疲倦的靠在我肩頭,柔軟的身體傳來她的體溫,她瞇起眼睛看著腳下的海灘,眼眸深處的那團迷霧似乎要飄出來,又似乎蘊涵了無限的憂傷。海灘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幾乎遮住整個海灘,人聲鼎沸,許多人是看了新聞報道剛剛趕來的,心急火燎地撲向海灘,卻發現自己愛莫能助,只能望海空歎。在死亡面前,這群身體龐大而又可愛的生命顯得那麼渺小、脆弱,天地造就了生命,又無情的吞噬它。整個海灘象戰場一樣慘烈而又悲壯,軍隊派來了運載直升飛機協助救助人員將擱淺的鯨魚拉回到深海區,機翼掀起的氣流把下面的救助人員吹得東倒西外,只能貓腰艱難的把繩索套到鯨魚身體上,有時剛套上的纜繩一拉就脫落,氣氛立刻很緊張,大家的心就像那條纜繩一樣懸在半空中。直升飛機的噪音在海灘上迴盪。然而僅僅只有兩架運載機是不夠的,許多領航鯨已經沒有時間等待,死亡隨時降臨,一些個頭小的領航鯨只能靠人力抬出海灘。營救行動非常緩慢,忙碌的人群就像一群螞蟻在搬運比自己身軀大許多倍的食物,一邊有人為死去的鯨魚悲痛不已,另一邊有人為獲救的鯨魚激動而流淚,而處在死亡邊緣掙扎的鯨魚偶爾掀起的浪花揪人心弦,總會引起一片讓人慌恐的騷動。

我和婀娜坐在高高的沙灘上,太陽曬得身體發燙,我們躲到一片濃綠的樹陰下,就像坐在包廂裡,俯看海灘上忙碌的營救人員和靜靜等死的鯨魚,感覺這場景就像電影裡天荒地老那一刻的長鏡頭,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成為我們腦海中一種永恆的記憶。這會是世界末日嗎?我在心中問自己。低頭看著躺在懷中的婀娜,她那兩片紅嘴唇像草莓一樣誘人,我心中升起無限渴望,不由得用力把她摟緊。僅僅一秒種婀娜從我懷中掙脫出來,她一邊拍打手臂上的沙子一邊問:「你出門總要戴個大墨鏡嗎?」

「不一定,比較私人的場合就不需要戴了,到公眾場合就要戴,有時還要戴假髮。」

「這樣不是很麻煩?」婀娜轉過頭看著我,好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所以我盡量躲在家中。」我捉住婀娜的小手緊緊握在手中。

「躲在家中還不是每時每刻被人窺視。」

「所以盡量躲在洗手間,只有洗手間沒有攝像頭,我可以坐在馬桶躺上或在浴缸裡看世界名著來消磨時間。」

婀娜吃吃的笑起來,我第一次看見她這麼開心的笑,心裡有種滿足感。想到第一次和她見面時那冷漠的情景,覺得她完全變了個人。海風吹乾了她的裙子,用無形的大手肆意地掀起裙角,婀娜時不時用兩手按住被風吹鼓的裙子。

「你很喜歡白色嗎?上次看見你也是穿一件白色的裙子。」

「是的。」

「為什麼喜歡白色?」

「白,是詩人的名字。」婀娜隨口念出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那你一定喜歡百合和天鵝。」

「你怎麼知道?」婀娜用驚奇的眼神看著我,我真想親吻她可愛的臉龐,很快又壓下心中的慾望。

「聽說你很喜歡玩遊戲,經常玩些什麼遊戲?」

「聽誰說的?」

「梭梭」

「她騙你的,我不喜遊戲。」

這就奇怪了,她倆到底誰在騙我呢?接下來婀娜對關於工作、家庭等問題避而就虛,答非所問,好像是故意要在我們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又像是迴避一個秘密。

「你說這些鯨魚為什麼自殺?」婀娜岔開話題問道。

「愛情,」這個問題立刻讓我來了精神,我伸直身子,一本正經的說。「你不相信嗎?我剛才聽一位海洋生物學家親口說的,這個時候是領航鯨交配的季節,這群鯨魚的頭領是頭雌鯨,面對眾多雄鯨的追求難以應付,不堪苦惱,為了擺脫痛苦而自殺。領航鯨是一種天生追隨首領屬性的動物,頭鯨到哪裡去其他的鯨魚會緊緊跟隨,所以就造成這種集體自殺的瘋狂場面。你不相信嗎?人有時候也有很強的盲從行為,對不對?」

「不會因為得了某種傳染病,或者是寄生蟲引起的?」

「不會的,已經抽樣檢查了幾條死去的鯨魚,死前身體都很健康。你知道嗎,這群領航鯨是從南太平洋游到這裡來的,幾乎游了大半個地球。」

「它們為什麼游這麼遠,非要來這個地方自殺?」婀娜問,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為這是它們祖先自殺的地方,兩百五十年前這片海灘也出現過領航鯨自殺事件。」這群領航鯨自殺的行為既悲壯又神秘,彷彿背後有某種不為人知的自然法則控制了一切。人在這條自然法則面前是無能為力的。

第二天各大媒體報道了領航鯨自殺的消息,引用了那位海洋生物學家的說法——這群鯨魚是為情所困而自殺。「先驅草」組織則認為這群領航鯨自殺完全是人類造成的,因為人類過於頻繁的海洋活動已對所有的海洋生物造成威脅,這好比一頭猛獸闖入城市對人類造成威脅一樣的道理。而鯨魚是海洋中最聰明的動物,它們感到這種危險的存在,出於本能對安全的尋求它們想逃離大海,結果造成集體在海灘上擱淺導致最終的死亡。第三種不同的觀點是一位澳洲生物學家提出來的,長期以來他一直觀察研究南太平洋這片海域的生物,最近幾年他發現領航鯨的數目猛然增多,這必然造成食物的短缺,出於整個種群生存的需要,一群領航鯨在頭鯨的帶領下作出自我犧牲,踏上自殺的征程。拋開第二種說法,另外兩種自殺說又引來新的問題,自殺需要自我意識,領航鯨有自我意識嗎?動物有自我意識嗎?換句話說一隻織網的蜘蛛或啣草築巢的小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如果動物有自我意識,那麼人類施加在動物身上的種種行為是何等殘酷。

這天下午總共營救了三十五頭領航鯨,還有二十頭死在海灘上,其中幾頭被營救後又毅然返回海灘投入死亡的懷抱。營救行動一直持續到傍晚,太陽不知道何時沉落西天,餘暉把海水染成一片緋紅如鮮血流淌,死去鯨魚的屍體靜靜躺在海水中,沙灘上一片狼籍丟下鞋子、衣服、毛巾、撕破的帆布,整個海灘就像一場大殺戮之後的戰場,分外悲壯。營救人員開始撤離海灘,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岸上,曾經喧鬧騷亂的海灘漸漸平靜下來,偶爾劃過同伴間的呼喚聲,加深了悲涼的氣氛。隨著人群緩步走出海灘,無意中我回頭看到一位白髮長者仍守侯在一頭鯨魚屍體傍邊,用手默默地為它驅趕蚊蠅,就像守侯剛剛死去的老友,空曠的海灘上只剩下他一人,顯得形影單薄,孤立無援。

走出海灘婀娜就同我分手,我竭力請她一起吃晚飯,她拒絕了。我有些戀戀不捨,問她什麼時候再見面。她說:有空就約你。一閃身融入人流。目送她離去的身影,心中悵然若失,獨自沿著海岸公路走了半個小時,抬頭一看天已經黑下來,幽藍的天邊有一顆明亮的孤星,剛才還覺得餘輝烘面,此時已經有點涼意浸肘。

這天晚上我夢見了婀娜。奇怪的是居然在兒時我們就相識,在夢中我牽著她的手走在春天的原野上,經過一條長滿綠草的小溪,溪底的綠草在流水沖擊下倒向一邊,上下漂浮,青翠碧綠,像是被梳子梳洗過後的乾淨柔順的綠色鬃毛。我們來到山岡上坐在一棵老槐樹下,屁股下墊著書包,她把手搭在我的膝蓋上,一串串槐花垂掛在枝頭,地下鋪滿一層飄落的花瓣,滿山遍野是綠油油的麥苗和蠶豆花,一片勃勃生機。遙遠的天邊是一團柔軟的雲朵,被風吹來吹去。在夢中外婆問我:三哥,那個女孩是誰?我說:是婀娜。外婆又問:你們要去哪裡?我說:去遠方。三哥是我的乳名,打我出生那天外婆就這樣叫我,因為我是她孫子中的第三個男孩。後來婀娜也這樣稱呼我。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夢中的情景還在腦海中盤旋,我翻身下床衝進洗手間,這天早晨我坐在馬桶上沒有看食譜,而是給婀娜發短消息告訴她夢中的情景。想起她昨天念到的那句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就抑制不住內心衝動,赤條條的躺在浴缸裡,在溫水下用自己的身體想她,她的眼睛、她的紅唇、她脖子、脖子和鎖骨之間的小窩,還有她的身體和四肢都仔細想一邊,一邊在心中喊著她的名字。

這一天我整個人神清氣爽,感到幸福已經降臨在我身邊。沒想到下午又傳來領航鯨自殺的消息,在離「愛浪」海灘南面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片礁石群,昨天被救助的三十五頭領航鯨被漁民發現在此擱淺。這片海域風大浪急,礁石林立,救助人員根本無法到達,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死去。這群領航鯨一而再的選擇自殺,看來活著對它們來說的確是不能承受的痛苦,或者說出於某種自然法則必須這樣做。那麼人類昨天對它們的救助完全是粗暴的干涉,是一種無知的行為。人類總是自以為是,真的有必要參與自然界的一切事件嗎?有沒有一種智慧告訴人類那些是該做的,那些是不該做的?領航鯨自殺之謎或許是一種啟迪。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3>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6-10 21:39:03 人氣:1310

一個星期過去,我給婀娜發了許多信息,一直沒有她的回音,電話也是一直打不通。難道她出遠門了?我打電話尋問梭梭。梭梭說她這人就這樣神神秘秘,找她的時候見不到人,不找她的時候又出現在你面前。我只能繼續在等待中煎熬。

然而這個六月注定要成為一段特殊的日子留在我的記憶中。龍戈還是知道父親去逝的消息,整個人完全崩潰。其實父親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所做的一切是給父親看的,他渴望自己在事業上能取得像父親那樣的成就,現在父親死了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忽然發現普通人生活的可貴。自從「先知者」號出事後,他最想念的人就是父親,一直尋找和父親和解的機會,沒想到父親突然猝死讓他深感自責,他決定早點到天堂去陪父親。他在短時間內處理完飛船上的善後工作,寫了一份翔實的事故報告傳回地球。星期四這一天他平靜的和親人、朋友、同事作最後告別,祈求大家不要為他哭泣,要用微笑為他送別。他給女友送上最後的祝福,他們是在酒吧裡認識的,在一起有三年的時間,和許多相愛的情侶一樣希望能相守一生、白頭偕老,現在只能祝福她去尋找新的幸福。絕望的女友大罵他是騙子,他明白不能和她再多糾纏一分鐘,狠心關掉視頻。原諒我,寶貝,他在心中這樣對女友說,一次次拒絕她的呼叫。傍晚時他和媽媽告別,要媽媽在廚房裡為他做一頓晚餐,雖然不能吃到嘴,但看著熱氣騰騰的食物就很滿足。他叮囑媽媽要注意身體,好好生活,不要太悲傷。他說:媽媽,我和父親在天堂裡要經常看見你的微笑,答應我們,好嗎?堅強的母親答應了兒子的要求,擦乾眼淚給他最後一個微笑。這天下午他來到我的虛擬客廳,我們沒有打高爾夫球,而是談論死亡。

「冷凍人,我要走了,我不能再這樣去折磨我的親人和朋友,讓他們天天為我擔心受怕,這種痛苦的煎熬到了該結束的時候。」龍戈平靜的說,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其實內心仍在為父親的死內疚。

我知道飛船上的補養還可以維持半年,實際上自從上一個宇航員跳艙自殺後,兩個人的補養就供應一個人,因該能維持更長一段時間。但現在即使飛船的控制系統得到恢復,靠這點補給維持宇航員在旅途的生活仍然不夠。奇跡或許會發生,我鼓勵他再堅持下去。

「活一天算一天嗎?苟活半年對我毫無意義,我不能欺騙自己假裝死亡不存在。這次事故經歷太長了就像一場惡夢,結束越快越好。」

我沉默,從他那張蒼白的臉上透露出的堅毅神情,知道他去意已決,任何人也無法勸阻。

「死亡沒有什麼好可怕的,生命總是要在死亡中結束。我從來不覺得死亡可怕,其實一直以來我對死亡有種美好的嚮往。」龍戈有點激動,他的表情完全變了,看上去既溫和又莊重,聽者卻驚出一身冷汗,一個誰都不願提到的話題,還是由當事人自己剝開。「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講的是一群水手在大海上航行的故事。其它的情節我已經忘記,但是在甲板上為死去水手舉行葬禮的場景一直深深印在腦海中,屍體用一道白布纏住,硬邦邦的托在一塊木板上,由幾個神色凝重的水手抬到船舷邊,慢慢將屍體沉入碧波蕩漾的大海中,一群海鷗在水面上飛來飛去。當時我特震撼,從此我對死亡充滿美好的想像,我幻想過像戰士那樣死在戰場上,也想過像登上運動員那樣死在雪崩中。總之,我沒有想過死在醫院的病床上。現在我可以實現童年的夢想。」

其實在我的記憶中死亡也不恐怖,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怎樣的方式去死。我對死亡最深的記憶是童年小夥伴溺死在水中的畫面。我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記得在那一年的九月,一個天氣非常好的日子,我和他一起放學回家,不一會兒傳來家裡人找他吃午飯的聲音,滿村裡找也沒有看見他的人。等人們發現他時,他的小屍體安靜地浮在水面上像睡熟了一樣,藍天白雲倒映在他身體下,濕漉漉的小臉蛋安詳又平靜,微風吹過在水面上刮起一層細碎的波紋。岸邊的蘆花探頭探腦,彷彿要爭著看看這個睡在水中的孩子,又怕吵醒他。這就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的情景,充滿詩意的記憶,但這種美好場景很快被大人們的哭號所打破,於是我遠遠的逃出村子在原野上遊蕩。從那以後也目睹過幾次死亡,都沒有留下深刻的記憶,無非是些啼啼哭哭的場面。當然叔儉的死是很特別的,他的骨灰經過物理作用變成兩個鑽石,送給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現在如果要我選擇死亡,我會選擇死在醫院的病床上,死的時候最好是在清晨,第一縷陽光能照在我的屍體上。

這天晚上龍戈實現了他對死亡的終極幻想。北京時間午夜零點,他關掉了飛船內的壓力,關掉壓力前他脫光身上的衣服,赤身裸體的走向死亡,就像他曾經赤身裸體的來到世界上。一瞬間血光四濺,鮮血從皮膚下噴射而出,整個身體像點燃的煙花,短暫的燃放後歸寂於死亡。正常情況下,人生活在地球上除了重力作用外,還承受一定的大氣壓強,正是在這種壓力作用下,血液才能保持在人體內循環。同樣的道理,為了保證宇航員在太空航行中的正常生活,飛船內必須保持一定的人工壓力,一旦失去壓力,血液在心臟的擠壓下會衝破血管,宇航員在一、兩分鐘內立刻死亡。

第二天早上宇航中心公佈了龍戈自殺的消息,舉世震驚。毫無疑問在人們心中龍戈是英雄,但這次宇航事故帶給人們前所未有的打擊。融會了尖端科技的載人航天事業,同時也是充滿風險與挑戰的活動,自人類開始走入太空,就一直伴隨各種事故發生。1961年3月23日,前蘇聯第一個首航太空的宇航員邦達連科在充滿純氧的艙室裡進行緊張的訓練,不小心引發艙內燃起大火,他被嚴重燒傷,10個小時後死亡,成為人類載人航天活動中第一個遇難的宇航員。1967年1月27日,美國「阿波羅1號」飛船在佛羅里達州卡納維拉爾角肯尼迪航天中心模擬發射時失敗,宇航員格斯·格裡索姆、愛德華·懷特和羅格·查菲喪生。1971年4月19日,前蘇聯發射了人類第一個空間站——禮炮1號,4月23日,聯盟10號飛船與其對接返回時發生故障,3名航天員死亡。這幾起事故在人類航天史上都有著特殊的意義。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最慘烈的當屬「挑戰者」號和「哥倫比亞」號事故,1986年1月18日,這是寒冷的一天,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在升空73秒後爆炸,7名宇航員全部喪生,其中包括兩名女宇航員,一位是中學女教師克麗斯塔·麥考利,原計劃在太空為她的學生現場授課,結果不幸罹難,壯志未酬。2003年2月1日,「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在原定降落時間16分鐘前與地面控制中心失去聯絡,繼而在得克薩斯州中部上空解體,7名宇航員無一生還。慘劇發生時,全世界的人都同過電視收看到,特別是「挑戰者」號事故讓童年的我鬱悶很長一段時間,怎麼也不相信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故。縱觀歷史上的這些航天災難都是在毫無防備下瞬間發生的,「先知者」好則不同,從事故發生到現在快有兩年時間,而在這麼長的時間內既不能排除故障也無法對兩名宇航員施行營救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名宇航員在絕望中死去,這漫長的過程在人類心靈中留下恐怖的陰影,也許會造成一部分人恐太空症。

龍戈的死再次令世人鎮驚,悲痛之餘,人們對「先知者」號事故提出質問。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次事故,是技術上的失誤還是人為的疏忽,為什麼在長達兩年的時間內都不能排除故障?誰應該為兩名宇航員的死負責?顯然航天中心給出的答覆,無法打消公眾心中不滿的情緒,各種激烈的言辭紛紛指向航天中心負責人和「先知者」號研發商。達達也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我們有必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嗎,那裡有海水還是有森林?揭開太陽系的起源之謎對人類究竟有多大意義?他質問道,進而對所有的航天活動提出質疑,對修建太空城、移民火星計劃 大加嘲諷,他認為人類在這一行動上完全是愚蠢的,只是無謂的消耗地球上的資源。並且指出航天事業起步於二十世紀中葉「冷戰時期」,一開始就動機不純,從那以後人類在這項「偉大」的事業行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對地球進行透支消費,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把地球上的家園毀掉到太空中搭建一所房子。達達的話在一些人眼中無異於又是一次反科學言論,在另一些人眼中則得到贊同,「先驅草」組織在他的帶動下越來越有影響力,許多年輕人加入進來。

龍戈自殺的第二天夜晚,婀娜給我打來電話。等到這麼久才等來她的電話,雖然來得太遲,卻來的正是時候,我握住電話衝進洗手間,牢牢的關上門。

「對不起,我一直很忙,沒給你回電話,你不會生氣吧?」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婀娜的聲音,心中悲傷的情緒一掃而光,立刻變得愉快起來。

「沒有的,只是天天想你。」我的心跳加快,在電話裡她的聲音更可愛,有一股撩人的魅力。

「我知道龍戈是你的朋友,你不要太難過。也許他這樣做是最佳選擇,如果真的等到食物和水斷絕那一天,看著他活活餓死,豈不是更殘酷?宇航員這個事業本身就有很大的危險,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驕傲。」婀娜在電話裡柔聲細氣地說,話語中充滿女性細膩、溫柔的情感。可是提到龍戈的死,想到昨天和他的訣別,又是悲從心中起,這時我更加渴望和婀娜在一起,渴望緊緊把她樓在懷抱中。

「婀娜,你在哪裡,我們出來見個面吧。」我急切的說,腦子裡已經想到找家旅館開房,這個夜晚我是多麼渴望她肉體的撫慰。

「別這樣,三哥,夜太深了。」

「你叫我什麼?」聽到他這麼稱呼我,心裡甜滋滋的。

「三哥呀,你真的夢見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嗎?」

「是的,那天晚上從海灘上回來就做了這樣的夢,夢見我們手拉手一起去上學。」

「真的嗎?為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難道我們曾經跨越時空在一起生活過?這麼說是老友重逢哦?」婀娜在電話那頭故作大驚小怪,言語嬌嗔。

「真的。」

「不會是把我當成你兒時的女友吧?」

「出來吧,婀娜我現在很想見到你。」我幾乎是在電話裡求她,滿腦子都是可愛迷人的模樣。

婀娜還是在電話裡拒絕了我的邀請,不過和我約定後天一起去參加悼念龍戈的活動,說好早晨七點半在新廣場旁的地鐵站碰頭。這天晚上我們在電話裡聊了很長時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了很多親熱的話,放下電話時看看時間已過了深夜十一點,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沙沙」的雨聲阻隔了城市的浮華,更顯長夜的古老和寂寥。我關掉浴室裡的燈,躺在浴缸中好長時間心情才平靜下來,浴室玻璃窗上有一道道雨滴流過的痕跡,泛著模糊、濕漉漉的光,映出城市的燈火,紅粉綠翠的一片迷濛,溫柔中帶些神秘。我又想到龍戈,想到昨天告別時他說的話,覺得冥冥中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掌握了我們的命運。當一個人還是孩子的時候可能會預感今後要發生的一些事情,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時候當我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或做一件陌生的事時,往往有似曾經歷的感覺,這感覺就來自童年的記憶。我相信龍戈在死前一定有這樣的感覺,這樣悲壯的死亡應該是他童年期待的結果,現在「先知者」號成了他的陵墓,載著他的屍體在茫茫宇宙不知飛向何方……

星期天的早晨,雨暫時停歇,濕漉漉的天空烏雲密佈,預示著隨時都有雨下,由於一連下了幾天雨,氣溫驟降,天氣涼颼颼的,走在清晨的街頭甚至還有點冷意。龍戈自殺後天氣一直是這樣,老天爺的臉一直陰沉沉的,彷彿也在為他的離去悲傷難過。上午七點半,我和婀娜在地鐵車站如約相見,想不到我們的第一次約會竟然是去悼念一位死去的朋友,不過在這樣的時刻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的確是件欣慰的事。在前往悼念的路上我們的手一直緊緊握在一起,十指相扣,再也沒有鬆開過。我第一次明白手的作用對於人類來說,不僅在於製造工具和使用工具,同時也是用來探索愛、表達愛的。我的手愛著她的手。

「先知者」號事故通過兩年來持續不斷的報道,已經是盡人皆知,前來參加悼念的人群站滿整整一條街道,依次默默前行,隊伍看不見頭也望不見尾。天空又飄起了雨絲,先是如幾滴殘淚落在人們臉上,一會兒變成號啕大哭,豆大的雨滴像箭簇一樣從天而降,「辟辟啪啪」的雨水很快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哀悼的隊伍並沒有被雨水沖散,人們紛紛撐起雨傘形成一道黑色的長廊,在這條移動的長廊下寄托哀思的人群井然有序地前行,他們的心情也像這雨天一樣陰沉。快要步入靈堂時,婀娜緊緊靠在我懷中,她的肌膚摸上去冰涼冰涼的,髮絲間散發出一股溫暖、乾爽的芳香氣味,這香味在一瞬間深入我的記憶,成為一種鑒證。若干年後,只要我聞到這種香味這一天的情景便歷歷在目,心中升起一片憂傷,眼前浮現出淋淋漓漓雨水籠罩的街道,哀悼的隊伍在雨水中望不到頭,緩緩向前移動彷彿總也走不完,黑色雨傘下是一張張被雨水沖洗過的蒼白的面孔。

靈堂兩側整整齊齊擺滿花圈,形成一條特殊的過道,讓步入者肅然起敬,頭頂上一道道黑紗成波浪形的掛在上面,如人們沉重的心情。穿過這條過道就來到祭奠大廳,正前方是由鮮花搭成的祭壇,有白玫瑰、白菊、馬蹄蓮,層層疊疊布就一片白色的海洋,每一朵小花都寄托了生者對死者的懷念和尊敬。祭壇上面掛著龍戈的大副遺照,他面帶微笑,以一種熱情的目光注視著每一位哀悼者,彷彿在對人們說:別為我哭泣。靈堂內沒有放哀樂,按龍戈遺願放的是他生前喜歡的一首歌,歌名叫《遠航》,演唱者是巍巍木。飄渺、空靈而又音色飽滿的歌聲在靈堂內飄蕩迴旋,旋律舒緩優美動聽,有一種聖潔的情感蘊藏其中,讓每一位前來哀悼的人不至過於悲傷,又能感受到生的眷戀和死的從容。走過遺像前我深鞠三躬,表達對死者的敬意,凝視照片中的龍戈,和他生前交往的一幕幕回現在腦海,我在心中默默他祈禱,原他早日在天堂裡見到父親。

走出靈堂,雨已經停了,天空居然露出一角晴朗的藍色,偶爾有一兩滴雨水落在傘布上悄然無聲。大街已被雨水沖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路面上浮著一層濕濕的灰光,道路兩旁花壇內的植物清洗過後青翠欲滴,一縷縷植物的清香在空氣中飄蕩。城市脫下雨衣,莊嚴地站了出來,宛如女神閃著裸體的光澤從大海中走來。城市又充滿了生機,喧鬧不安,大街上車流不斷,人們從左右無數藏身避雨的地方湧到接頭,嬉笑著各奔東西。我收起雨傘,看看時間尚早,就問婀娜現在做什麼,她一撇嘴說:逛街唄。

我們在這座城市閒逛起來,它太大了,高樓林立下佈滿蛛網般的道路,向左走向右走腳下總是平坦的馬路,總有神色匆匆的行人,大家在同一條道路上奔向不同的生活方向。我們牽著手慢慢踱步,婀娜總是一副神情專注的樣子望著前方,眼神有點茫然,對街道兩邊的商店好像不感興趣,一個勁的前行。不知不覺一條街道走到盡頭,偶爾我們會議論路過的某個人,談到他的長相、穿著,以及走路的姿勢,調侃一翻後將之忘記得乾乾淨淨。轉身又走進另一條街道,迎面又是一幅天長地久的市井畫卷,夾街兩面商舖林立,比比皆是的廣告牌爭奇鬥艷,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紅男綠女的時尚青年讓人眼前一亮,一股熱乎乎的生活氣息穿街而過。我忽然發覺這座城市是如此可愛而又親切,每一條街都有自己的故事、聲響和味道,值得人細細品味和欣賞,真希望和婀娜這樣一直走下去,不知道疲倦也沒有盡頭。

這天上午我們就這樣不停地踱步,沒有進過一家商店,最後來到一條冷冷清清的老街,街道狹窄傾斜,行人稀少,一眼可以望到遠處的出口,路邊的花草像在野外一樣靜靜生長,不為誰綠也不為誰開放。在這條街道上婀娜向我敞開心扉,談起她不幸的童年。在她的記憶中童年是在父母不斷爭吵和打罵中渡過的。父親經常喝醉酒,每次喝醉後都會對母親大打出手,她不只一次看見父親揪住母親的頭髮按在地板上凶狠的毒打,母親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嚎聲大哭。她越來越害怕,在家中沒有一點安全感,後來只要發現父母爭吵,就跑出家門躲到公園裡。有一次父母吵得非常凶,母親被打得嗷嗷直叫,她在公園裡一直躲到深夜都不敢回家 。後來母親來找她,她發現月光下的母親渾身血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種得變了形,她很難過,問母親要不要去醫院。目前嘴唇哆嗦著說,不用了,你爸爸打掉我兩顆門牙,不過以後他再也不會這樣干了。母親沒有帶她回家,拿出一條毯子裹在她身上,讓她誰在公園的長椅上。母親坐在一旁,不停用那雙冰涼的手撫摸她的頭髮,直到她睡著。天亮時,警察找到公園來,帶走了母親,臨走前母親蹲在地上,捧著她的臉說,對不起,婀娜,我殺了你爸爸,你恨媽媽吧。原來昨天夜裡被一陣暴打後,趁父親熟睡時,母親拿起消防斧砍下了他的腦袋。

「我永遠記得那天早晨媽媽的樣子,她的額頭擦破了皮,露出一道道殷紅的血絲,一隻眼圈烏黑,整個腦袋都腫起來,涼涼的晨風吹亂她的頭髮,晨光在她那張已經變形的臉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她的樣子看上去並不悲傷,而是一臉的疲倦。我心裡為她很難過,但沒有一滴眼淚。」婀娜哽咽地說,沒有淚水,眼神淒迷的望著街道的出口。

「你當時多大?」我問她,心情非常沉重,想不到她的童年如此悲慘。

「九歲。」

「你狠媽媽嗎?」

「不恨。」

後來婀娜的母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無期徒刑,這個家就徹底破裂。祖父母將年幼的婀娜接到身邊,照顧她的生活,將她撫養成人。婀娜的家鄉在遙遠的西北,高中畢業時為了重新開始新生活,她選擇了遠離家鄉的這座大城市上大學,大學畢業後一直漂在這座大都市裡。

婀娜童年的不幸,幾天來一直讓我的心情很沉重壓抑,從內心深處可憐她。那樣的童年真是一場噩夢,一個孩子經歷這樣的打擊後肯定會留下巨大的心靈創傷。她會像巍巍木那樣自殘嗎?她那冷漠的表情、淒迷的眼神曾經絕望過嗎?童年的陰影會影響現在的生活嗎?每每想到在這些,心裡一陣陣痛楚,希望能為她分擔一些痛苦。經過這次瞭解,我對她的愛更深,從最初肉體的迷戀昇華為心靈的關懷,我在心底發誓要讓她真正快樂起來,不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為了她的幸福我會赴湯蹈火。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4>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6-21 16:55:33 人氣:1590

第 九 章

暑期前巍巍木發行了新專集《黑夜的孩子》,唱片熱銷,上市一個星期就賣出一百五十萬張,這張專集中收錄了十首新歌,同名主打歌《黑夜的孩子》很快登上各大流行音樂排行榜榜首,歌聲迴盪在大街小巷。專集中還有一首歌《麥田上的烏鴉》引起人們廣泛的爭議,這是根據梵高的一幅同名名畫創作的歌曲。這幅響譽世界的名畫是梵高最後的絕唱,1890年7月的一天,梵高在畫中的麥田里開槍自殺,兩天後死亡。木木的這首同名歌沒有具體的歌詞,採用天籟般的人聲混唱,聽上去有時候是吶喊有時候是呼喚,歌曲結尾是一陣烏鴉的叫聲。歌中人聲的唱腔和配樂相當華麗,旋律卻低沉壓抑,瀰漫一股絕望的氣息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專業人士認為這是巍巍木所有創作中最富藝術表現力的作品,給予極高的讚譽。有好事者提出疑問,《麥田上的烏鴉》自從被「蜂鳥」盜走後,在大眾的視線中消失三十年之久,難道作者本人見過這幅畫,否則不可能創作出這樣一首同名歌曲。聯想到前不久忽然現身又消失的「蜂鳥」,猜疑四起。有的媒體甚至挖掘出木木的母親年輕時和「蜂鳥」有過親密交往的消息,並刊登出兩人的合影,由此推斷「蜂鳥」可能和這個家族有某種聯繫——也許當年「蜂鳥」偷來這幅畫後送給木木的母親。面對種種傳聞,木木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專集上市後他一直沒有在媒體前露面,他離開了家,離開了這座城市,去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個夏天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酷熱難當,「溫室效應」下的災難性氣候也並未出現,世界末日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徵兆,人類還安全的生活在地球上。我和婀娜的關係一天天升溫,開始頻繁約會,一個星期中要見一次面,每次都是她打電話來約我,由於涉及個人隱私節目組無權干涉。然而這是一個隨時等待緋聞的年代,我和婀娜的約會很快為世人所知,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家都在等著看冷凍人的愛情故事,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勞燕分飛,結果並不重要。愛情這朵花本身有種蠱惑人心的魅力,當局者迷迷瞪瞪,旁觀者津津樂道。

關於愛情的秘密,科學家已給出答案。它並非出自心靈,而是源於大腦中一些化學物質相互作用的結果。第一種化學物質能使人產生詩情和美感,決定兩個人是否一見鍾情。第二種化學物質能使人產生依戀感,是情侶間忠貞不渝的保障。第三中化學物質則使人產生興奮和快感,所以兩情相悅。當兩個人同時激發對方體內大量產生這三種化學物質時,那麼他們相愛了,並因此表現出上癮行為,最終是以相守一生的方式得到滿足。生命中最神奇的秘密就是由這些細小的化學分子所控制,沒有別的原因,這是科學的解釋。這也是最不被大眾接受的科學結論,在每個人眼中愛情是神秘、聖潔的,不容褻瀆。然而人類並非愛情的楷模,大自然中有許多動物比人類對愛情更忠貞,比如信天翁,比如草原田鼠,終身恪守一夫一妻制,從不會有濫交或婚外戀行為。

為了避人耳目,我和婀娜不能去酒吧、舞廳、電影院這些公開的場合,只能去一些偏僻的地方。我們常去的地方是天文台的後山,這座小山名曰望夫山,傳說古時有一女子經常站在山頂眺望遠歸的丈夫,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丈夫始終沒有回來,她卻變成了一塊石頭佇立在山頂。第一次和婀娜來此遊玩時,果然在山頂看見一塊一人高的石頭,歲月的侵蝕已讓它面容斑駁,不具人形,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癡情女子。望夫山位處老城區邊緣,環境幽靜,草木森森,天文台座落在半山腰,白色的半球體建築在一片蒼松翠柏中分外顯眼。通常在傍晚,太陽已經下山,空氣中有了一絲向晚的涼意,天空仍很明亮,呈現出一種柔和、純淨的藍色,月亮的身影已出現在天空,如一片薄雲。這時我們從山腳拾級而上,沿途很少說話,已沒有當初的浮言調笑,自從上次講過她不幸的童年,婀娜對往事是絕口不提,我也絕口不問。我們慢慢向山頂踏步,偶爾停下來只是為了給對方一個親吻,有時是被路邊一株發花的樹所吸引而止步耽賞。這個時節正是夾竹桃的花期,此花雖無醉人心鼻的芳香,但花開繁密,爭先恐後,千朵萬朵壓彎枝頭。天文台的後山坡上有一片夾竹桃,從山坡一直延伸到谷底,站在山坡上眺望,有青白、水紅、粉黃三種顏色,如一片迷霞錯錦,看得人眼熱心亂。

一路走走停停,到達山頂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整個夜幕看上去是那麼純淨、清澈而渾然一體,黑暗中許多星星無聲的閃爍,給人間一片朦朧。不久之前被陽光炙烤的空氣,在涼爽的夜色裡,仍然有種熱乎乎的感覺,週遭一片寂靜,城市的燈火像一片燦爛的海洋圍住我們腳下的孤島。在這裡人間的是是非非與我們毫無瓜葛牽連,風不會吹來煙塵,不會吹來擾人的噪音,也不會吹來默默流逝的時間。這裡就是我和婀娜的伊甸園,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我們坐下來,投入忘情的熱吻中。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呼吸都令我激動不安、心醉神迷。

天文台本是觀星之地,來此自然會被滿天繁星所吸引。當我們走累了,躺在草地上歇息,仰望幽藍深邃的夜空,滿天凜冽清輝迎面傾瀉下來,令人目不暇接。瑰麗的銀河系橫貫夜空,如一條星光浩渺的天河,從東北天空流向南方的地平線,成千上萬的星星擠身於此,爭相炫耀它們的光芒,共譜一曲輝煌撼人的星光交響樂。

「真美啊!」婀娜經常發出這樣的感歎,滿天的繁星成了我們聊不完的話題,令我驚訝的是婀娜對天文知識相當熟悉,每一個星座她都瞭如指掌。

「你認識星座嗎?」她第一次問我時,我對夏夜星空一無所知。

「別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牛郎星、織女星。」

從孩提時代起我就知道關於兩顆星星的傳說,相傳天上織雲彩的仙女愛上凡間的放牛郎,隧私自來到人間和牛郎成婚,這段戀情遭到天神的反對,派人將織女捉回天上,牛郎追到天上要求歸還妻子,天神一怒之下劃出一道天河將兩人隔開,從此一對戀人隔河相望,每年只有七月七日這一天才有機會在雀橋上相見一次,七夕便成為中國的情人節。後人有不少寫七夕的詩賦,「天階夜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應該是最生動的一句,再現了古人在夜空下觀看兩顆星星的情景,另一句「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更是廣為流傳,堪稱經典情詩,千百年來不知被多少情侶引為共勉。群星閃耀的夜空賦予人類無盡的想像,此刻我又想起了這段美麗的傳說,放眼在夜空中尋找這兩顆星星。

「你看那就是織女星。」婀娜抬起手臂指向夜空,順著她指的方向我在天河西岸看見久違的織女星,在它周圍還有四顆比較暗淡的星星。

「你知道嗎,織女星所處的位置就是天琴座,它是天琴座裡最亮的一顆星星, 學名叫天琴座α,也是夏夜最亮的幾顆星星之一,呈青白色,很容易辨認,在西方,稱為夏夜星空女王。它距離地球26.4光年,距離牛郎星16光年。」婀娜接著說,手指在夜空裡指指點點,一隻胳膊枕在腦袋下,兩眼出神地望著星空。

「天琴座,為什麼叫這樣的名字,有什麼傳說嗎?」我問道,第一次發現婀娜原來對天文知識很感興趣。

「天琴座也有一個淒美的愛情傳說。」

「說來聽聽。」

「相傳太陽神阿波羅有一個兒子叫奧菲斯,是一位出色音樂家,善長演奏豎琴。當他彈起豎琴時,美妙的琴聲讓萬物陶醉,堅硬的石頭都會變軟,咆哮的河流停止流動,森林裡的野獸也變得溫順。他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奧菲斯非常愛她,兩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一天,她的妻子到郊外遊玩,不小心被毒蛇咬中,不治身亡。妻子死後,奧菲斯悲痛欲覺,他歷經千辛來到地俯找到冥王,哀求冥王放她的妻子回陽間。冥王一開始拒絕他的請求,不為所動。奧菲斯取出隨身攜帶的豎琴,彈起思念忘妻的曲子,一曲終了冥王的鐵石心腸竟被打動,答應放回他的妻子。不過冥王警告他,在他們未走出地府前,不准回頭看他的妻子。奧菲斯帶著妻子踏上回陽間的路,快到地府出口時他們已經看見陽光,奧菲斯忽然發覺沒聽見妻子的腳步聲,於是回頭看了一眼,只聽一聲尖叫,他的妻子又回到地府,永世不能超生。悲傷的奧菲斯後悔不已,從此不近女色,終日遊走在荒郊野外,彈奏思念亡妻的曲子,不久抑鬱而終。他的那把豎琴順著河流來到海邊,後來宙斯在沙灘上拾到這把豎琴,為了紀念這對相愛的人,把豎琴安在天上變成星座。」婀娜娓娓道來,講述一段美麗、哀傷的西方傳說,將我帶回到太古洪荒的神話歲月,那是天真的時代,諸神自由的來往天地間。

「真的好感人。」我感歎道,遙望星空,心中升起無限感慨,古往今來能同日月爭輝的、星空媲美的惟有愛情。

「你看,那是牛郎星。」婀娜又抬起手臂指向一片夜空,繼續講解。「它在銀河東岸和織女星遙遙相對,它所處的位置是天鷹座,學名天鷹座α,是一等亮星,呈銀白色,亮度是太陽的八倍。距離地球16光年。」

從這天晚上開始,婀娜陸陸續續為我介紹了天鷹座、天鵝座、天蠍座、大熊星座、小熊星座,這些夏夜星空常見的星座,以及星座背後的傳說。其中天鷹座、天鵝座、天琴座構成了著名的夏夜大三角,凌駕於銀河之上,是人們辨認星座的主要參照。婀娜的記性非常好,每一個星座的方位、角度,由幾顆星星組成,主要星星的亮度、等級,到地球的距離等等都記得清清楚楚,令人歎服。

有一天晚上婀娜專門講到北極星,這顆星星長期起著指引方向的作用,對人類非常重要。其實按亮度它只是一顆二等星,屬於星空「小字輩」,距離地球有300多光年,但因為位置的特殊性,總是指向地球北極的天空,人類以它作北方的參照來辨認方向,所以對它非常熟悉。北極星屬於小熊星座,位處小熊的尾巴尖端,學名小熊星座α星。辨認北極星,先要找到北斗七星,這七顆星星由於形狀和亮度,在夜空裡很容易找到。通過鬥口的兩顆星連線,朝鬥口方向延長約5倍遠,就找到了北極星。

「其實北極星的位置並不是永遠不變的,由於地球自轉軸的擺動,北極軸會指向不同的星星」介紹北極星的來歷後,婀娜又講起地球自轉和歲差的知識,原來北極星的位置是能流坐莊制,小熊星座α星只在一段時間內是北極星,它在地球北極軸上的位置將能流被其它的星星替代。最後她問道:「1.3萬年前地球北極指向是織女星,1.3萬年後你知道哪顆星成為北極星嗎?」

「不知道?」

「啊豬,地球歲差大約26000年一個週期,1.3萬年後當然還是織女星。」

一萬三千年該是怎樣的時間尺度。一萬三千年前地球文明還未誕生,人類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只能使用簡單的石器。在短短四、五千年間人類創造了繁榮的文明,達到現在的高度,一萬三千年後這些文明還會存在嗎,還有人知道牛郎織女的傳說嗎?在時間的長河中生命是多麼短小脆弱,不若曇花一現,縱有千歲之憂,也是無奈的感歎。

「一萬三千年後,地球上還有人類嗎?」

婀娜沒有回答,她摘下一片草葉,放在鼻尖前不停捻動。我們都陷入沉默,空氣中瀰漫著滴露的涼意,林子深處偶爾傳出夜鳥怪鳴聲,只覺得夜靜更深,不知今夕何夕。然而群星依然閃耀,終古不滅,我們又是誰呢?為何在這兒?又要到哪裡去?婀娜出神地凝視夜空,目光專注,眼眸中似有一團霧水,光潔圓潤的額頭散發白玉般的光澤。忽然我在心中對她有種奇怪的陌生感,我真的認識她嗎?似乎這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與她有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於是我抬起頭來仔細打量她,努力從她的五官中找出那個我所熟悉的婀娜。

「你盯著我看幹什麼?不認識我嗎?」婀娜發覺我異樣的舉動,打破沉默問道。

「現在才認識你,你真的不簡單。」終於找到那個熟悉的婀娜,我心滿意足的躺下來。

「什麼不簡單?」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說的一點沒有錯,婀娜各方面知識非常豐富,從自然科學到人文歷史,好像沒有她不知曉的,而且對有的知識瞭解程度非常全面專業,連一些基本的數據都記得清楚無誤,經常讓人驚訝不已。

一隻螢火蟲從我眼前飛過,我一揮手,將它逮住握在手心。「猜我抓住了嗎?」我問婀娜。

「沒有」

我打開手掌,小傢伙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爬在掌心一動不動,尾部一團黃色的螢光一眨一眨的,不僅令人對它產生莫名的憐憫,還有同樣的驚歎,這樣一顆生命之珠真的太奇妙了。

「知道螢火蟲為什麼發光嗎?」婀娜湊過頭來問

「不知道.」

「那是尋求愛的信號。」婀娜說,「放了它.」

原來所有的生命都將其美麗奉獻給愛情,生命因此而精彩。我對著掌中的螢火蟲吹出一口氣,小傢伙彷彿從惡夢中醒來,跌跌撞撞的爬動起來,從掌心爬到了手背,小爪撓得肌膚癢酥酥,最後又爬到指尖,拍了兩下翅膀,飛入冥冥夜色中。

並非只有我們兩人被這裡迷人的星空所吸引,有段時間我們經常碰到一位中年男人,帶著三個孩子,冒失地闖進我和婀娜的二人世界。第一次意外碰面時大家都有點尷尬,中年男子發現我和婀娜相擁坐在地上,連聲說對不起,帶著三個孩子趕緊離開。三個孩子中兩個男孩大一點,小一點的是女孩,走到不遠時,我聽見那個小女孩不滿地說:「爸爸,我們看看星星的地方被別人佔了。」一個男孩搗蛋的說:「你去把他們趕走啊。」中年男人呵斥著三個孩子在暮色中遠去。

第二次我們在山腳下相遇,三個孩子認出我是冷凍人,便好奇的圍上來,嘰嘰喳喳的問這問那,大家一路攀談向山頂走去。中年男人告訴我他姓李,是一位出租車司機,我稱他李先生。三個孩子中有兩個是他的孩子,另一個男孩是鄰居家的。兩個男孩十一、二歲,李先生的兒子叫阿仁,一臉機靈相,身體很結實,和他同樣大的男孩外號叫「木瓜」,圓圓的腦袋,長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兩個男孩總是在一起糾纏打鬧,沒有一會兒安靜的時候。小女孩叫阿樂,只有六、七歲,圓圓的小臉蛋一幅嬌滴滴的樣子,頭上扎滿小辮子,穿著一件泡泡紗連衣裙,十分可愛,時常會說些天真可笑的話。李先生看上去善良樸實,不善言談,問一句答一句,他告訴我們,每年夏天都會帶孩子們來這裡看星星,我和婀娜佔據的草地就是他們去年常來的地方。

在路上,李先生幾次要帶孩子們離開,不想過多打擾,但是孩子們圍在我們身邊就是不走,婀娜也很喜歡這三個孩子,已經和他們打成一片。這天晚上我們是和孩子們一起渡過的,婀娜帶著他們在草地上做遊戲,歡樂的笑聲不絕入耳。和婀娜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我第一次看見她是這樣開心,也許在這個晚上她找到久違的童年快樂,我在心裡為她高興,感謝三個孩子的到來。後來幾次相遇時就不尷尬,大家都很開心,婀娜每次都要同孩子們打打鬧鬧瘋一會兒。看見婀娜這樣喜歡孩子,有一次我開玩笑的問她,結婚以後是不是要生很多孩子?婀娜認真答道:「當然要啊,最少要生三個。」

暑假快要結束了,李先生說不會再帶孩子們來看星星,讓他們早點收心準備上學。最後一個夜晚孩子們抓了很多螢火蟲裝在玻璃瓶裡,送給我和婀娜,純真的眼神中流露依依惜別的傷感,兩個男孩子變得很安靜,抿著嘴不說話。雖然只是一個短暫夏天的偶爾幾次相逢,孩子們已和我們有了感情。小姑娘阿樂和婀娜特別有感情,分手時她抹著眼淚說;「姐姐,明年夏天再見,我們在這裡等你,你和叔叔一定要來。」然而第二年夏天已經是物是人非,別說三個孩子沒有見到婀娜,就是我也不能見到她。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5>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7-14 12:02:09 人氣:1357

立秋後天氣一天天變得涼爽,陽台上的夏花褪盡鮮艷的色彩,一朵朵枯萎,凋落的花瓣四處飛散,每天都要抽出一點時間來清掃陽台。第一陣秋風從海面上吹來,吹散了夏日的暑氣,吹涼守望者的靈魂。

九月中旬婀娜說要回西北老家一趟,她祖父生病了。婀娜已經三年沒有回家,提起回家的事眼中淚光閃閃,不停嘮叨祖父的病情,狠不得馬上飛回去。送走了婀娜,這座城市顯得那麼空曠又陌生,走在喧鬧的街頭,走在擁擠的人群中感到自己形影孤單。進入秋天,空氣變得乾燥又涼爽,有種從肌膚上輕輕流過的感覺,天空看上去又高又遠,呈顯出純淨的湛藍,我忽然很想逃出這座城市。站在陽台上遠眺,我同樣渴望回家,但不是那座開滿桃花的小鎮,而是越過雪山那邊遙遠的陌生大陸,那裡長有高大的金合歡樹,有野獸出沒的叢林,遍地的野果等待採摘。這是一種在血液裡世代流傳的鄉愁。

婀娜回西北第二天打來電話說祖父得了腦溢血,已經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現在有所好轉,但半邊身體癱瘓,還需繼續住院治療,她要留下來照看祖父,可能要得一段時間。另外她還要抽時間去監獄探望媽媽。然後一連幾天沒有她的信息,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同往常一樣我們再次失去聯繫。婀娜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每天我都要給她發信、留言,來撫慰相思之苦。

這個時候第二世界爆發了戰爭。一個名為新大陸的國家突然對其他所有國家宣戰,並以強大的軍事實力迅速入侵攻佔了鄰國。戰火的消息不斷從第二世界傳來,出現在網絡和報紙上,每天都能看到最新的戰況報道,漸漸人們相信在遠方的確有一場戰爭。當盟軍徵兵的消息鄭重其事的登在報紙上,許多熱血男兒紛紛響應,報名參軍進入第二世界的戰場。傳說之城也被淪陷,為了將入侵者趕出自己的家園,盧奧參加了游擊隊。他現在更忙了,每天都要抽出三到五個小時參加保家衛國的戰鬥。有時在工作中忽然收到戰友們的傳呼,他立即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忙忙進入第二世界。

婀娜走後的第四天,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梭梭忽然打來電話,原來她一連幾天沒有見到婀娜,急著找她。「這個瘋丫頭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總是神神秘秘的,真難找啊。不會是你把她藏起來啦。」梭梭在電話裡親暱地罵道。

「她回西北老家了,她祖父得了腦溢血,你找她有事嗎?」我問梭梭。

「廢話,找她沒有事嗎?她說好了這個星期六幫我摘蘋果的,現在跑得無影無蹤,既然她不在,那你就應該頂替她,我馬上開車過來接你,我們去稻香村農莊。」梭梭說完掛斷電話,傳來一個怒火沖沖的魔法表情,不留一點商量的餘地。

梭梭的一翻話讓我有些摸不清頭腦,去稻香村做什麼?難道真的幫她摘蘋果?她又不是農民,怎麼會有自己的果園?不過能為她效勞,我還是很樂意。上了梭梭的車,她告訴我稻香村不僅有玉米地迷宮,它裡面還有很多田地、果園和池塘,都是用來出租給城裡人的。只要有興趣大家就可以來這裡種菜種莊稼養魚,享受田園樂趣。這種生活上的調劑對城裡人來說顯得很重要,受到越來越多的人歡迎。每逢週末許多城裡人全家出動,撲到自己的田地裡幹農活,施肥、澆水、剪枝、鋤草,忙得不亦樂乎。這樣一種形式的勞動,親近泥土的原始快樂,將人們從機械、呆板、緊張的城市生活中解放出來,讓終日蝸居在鋼筋水泥下的心靈得到滋潤和撫慰。

去年冬天,梭梭在稻香村的果園裡租種了三棵蘋果樹。這一年來為了看管自己的蘋果樹,她沒少操心,整枝、澆水、施肥她都幹過,現在蘋果熟了,等著主人來採摘。說起她的蘋果樹,梭梭一臉的得意,春天果樹開花的時候她帶婀娜來過一次,那時兩人就說好了等到秋天一起來採摘。蘋果花屬於薔薇科,白色,有一種特別的香氣。梭梭說婀娜喜歡這種花。

從城裡出來驅車大約一個小時就到了稻香村。村口的停車場上已經泊滿大大小小的車輛,停車場後面是一道灰色的竹籬笆圍牆,透過圍牆隱約可以看到村子裡一派秋日田園風光。一群幼兒園的小朋友剛從大巴車上走下來,手牽著手,在老師的帶領下,像一群覓食的小雞仔興高采烈地走進村子。村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穿著樸素的衣服,大家從城裡不同的社區匯聚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干一天農活。步入稻香村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是這裡的空氣,涼爽卻充滿了陽光的空氣呼吸起來十分舒服,像一塊夾心糖那樣可口,有一股果實熟透後甜滋滋的芳香,又清澈又亮堂,涼颼颼的飽含活性氧。我深深吸了兩口空氣,一直到送到肺部。放眼望去村子裡阡陌縱橫,田地裡人們按自己的喜好種上各種蔬菜和農作物,沿途可以看到甘蔗、菊芋、向日葵、紅薯、捲心菜、蘿蔔等等,這些植物伏在田間或立在地頭,在秋日的陽光下散發出誘人的氣息,讓路過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採摘,獲取它們的莖、葉、塊根、種子,一切可食的部分。

去果園還有一段長長的路程,經過一塊菜地時,我們被一對母女忙碌的身影所吸引,奇怪的是她們既不是在澆水、施肥,也不是在摘菜。母女兩小心翼翼地扒開一棵又一棵捲心菜的葉子,前前後後的仔細查看,像是在檢查捲心菜的生長狀況,又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小姑娘只有四、五歲,穿著一件寬大牛仔背帶褲,整個身子就像裝在一個大口袋裡,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胖乎乎的小手,幹起活來比媽媽還要專注認真。

「她們在做什麼?」站在田頭,我好奇的問梭梭。她搖搖頭,露出同樣不解的神色,安靜地看著母女倆的一舉一動。

「我們在捉菜青蟲。」小姑娘發現我們站在一旁,抬起汗津津的額頭奶聲稚氣的說,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圓圓的臉蛋神氣十足。「看,我們捉了這麼多。」

她從一棵捲心菜下面拿出一隻玻璃瓶,高高舉在手中,透明的玻璃瓶底有一團翠綠色的小蟲在蠕動。小姑娘的媽媽抬起頭,一邊用手背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報已禮貌的微笑。

「為什麼不把它踩死,裝在瓶子裡做什麼,要養著玩嗎?」梭梭問小姑娘。

「這個麼,不是養著玩,但很有用。」小姑娘點著腦袋說,故意不直接告訴我們,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這可以做魚餌,用來釣魚。」媽媽在一旁回答道,抬起手指著遠處說,「她爸爸在那裡釣魚,我們捉了就送過去。」順著她指的方向,我們看見原野中有一口池塘,一池碧水平靜如鏡,倒映出迷人的秋色。池塘邊有幾個垂釣者,手握漁竿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不怕嗎?」梭梭問小姑娘。

「不怕。」

「我們也來幫你捉菜青蟲,好嗎?」梭梭走到菜地裡,討好地問小姑娘,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小姑娘說。

梭梭彎下腰開始在菜地裡忙活,學著小姑娘的樣子扒開一棵又一棵捲心菜尋找菜青蟲。捲心菜地旁是一塊茄子地,大大小小的茄子掛滿枝頭,形狀不一,色澤圓潤,看上去可口誘人。茄子一直是餐桌上受人青睞的蔬菜,其營養豐富,據說還有促進傷口癒合的作用。茄子地頭還種有幾株曼陀羅,這種野生草本植物有一米多高,白色碩大的花朵像一支支可愛的喇叭倒垂在枝頭,伸長白淨微綠的管子,美麗優雅而又謙卑無聲地吹奏著曼妙的樂章。再過去是一塊甘薯地,一家人正在地裡刨甘薯,幹得熱火朝天,在他們身後一片片泥土被翻開,散發出濕潤的泥土氣息,刨出來的甘薯已經在藍筐裡裝不下,就隨便堆放在地溝裡,看來是大獲豐收。

忽然傳來梭梭驚嚇的尖叫聲,她跳著腳從一棵捲心菜旁邊跑開,興奮地叫喊;「快來,快來,好大一條蟲子。」小姑娘和媽媽看到梭梭受驚嚇的樣子,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鎮定下來後,梭梭又踮起腳尖走到那棵捲心菜旁,腰身卻僵直一般彎不下去,兩隻手剛伸出去又很快縮回來,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小姑娘笑嘻嘻地跑過來問:「在哪裡呢,我來把它捉出來。」她在梭梭身邊蹲下,兩隻胖乎乎的小手熟練扒開菜葉,捉出一條肥肥的菜青蟲。她用兩根手指鉗住蟲子拿在梭梭面前晃了兩下,梭梭立刻嚇得又跳開,搖著頭既興奮又驚奇的看著小姑娘。「不要怕,它不咬人的。」小姑娘說,舉著鉗住蟲子的手,蹦蹦跳跳的向媽媽跑去。

從小姑娘家的菜地走出來後,穿過一片甘蔗地,玉米地迷宮出現在眼前,在它後面有一座小山,果園就在山坡上。玉米地迷宮已開始凋落,玉米棒子早已被遊客採摘一空,秸桿和葉子也已經枯黃,湊上前去能聞到植物枯萎的味道。它已經過了旅遊旺季,但還是有一些遊客慕名而來。再過半個月,它就不對外開放,農莊工作人員會開來收割機將它從大地上抹去,來年一個新的迷宮又會從土地裡長出來。

繞過迷宮,我們來到山腳下,滿山的果樹飄香,隨著秋風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梭梭已經激動起來,催著我加快腳步向山上跑去,林子裡不是傳來歡樂的笑聲。在北坡的一片果樹林裡,梭梭找到了她的三棵蘋果樹,每棵樹幹上都掛有一塊小標誌牌,上面寫著的姓名主人和號碼。它們靜靜佇立在秋日的陽光下,繁密的樹葉在風中微微抖動「沙沙」作響,成熟的果實壓彎枝頭,色澤紅潤,發出香甜的氣味,彷彿是在招呼人們趕快將它摘下來。「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沒想到都結了這麼多蘋果,它們多麼美啊,我讚美秋天,我讚美大地。」梭梭站在樹下大發感歎,在她眼中這三棵蘋果樹顯得與眾不同,魅力十足。趁她還在陶醉時,我看準一隻大大的紅蘋果將它從枝頭摘下來,剎那間的滿足和喜悅之情無法言表。這天上午我們幹勁十足,上跳下躥地忙了兩個多小時,看看樹上的蘋果已摘得差不多,才感到有點累,各自坐在一棵樹下休息。看看時間已到中午,梭梭說請我吃蘋果當午飯,挑了一隻最大的蘋果給我。吃下蘋果後,就不覺得口渴也不覺得餓,坐在樹下犯起困,乾脆抱著腦袋睡在樹下。

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的時候梭梭已不在,朦朦朧朧中聽她說過去叫人來搬蘋果,想必這個時候正和農莊的工作人員在路上。我獨自躺在林子裡,四週一片寂靜,從地面望過去,一排排的果樹整整齊齊,行株間的空地長滿野草,莖蔓互相糾纏,東倒西外的伏在地上,陽光透過枝椏在野草上投下點點光斑,微風貼著地面吹過來在肌膚上過一層涼意,這種季節的變化那麼細膩、敏感,讓人對久遠的時光感到惆悵。靜靜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我伸了伸懶腰從樹下爬起來,感到精神飽滿,渾身上下的筋骨如疏通一般舒服。走出樹林站在山坡上,眼前正好看到整個迷宮,由玉米秸組成的城牆在原野上構成一副雄壯的圖案,「奔馬」的頭部伸向村口,四蹄奮然一躍跨過整片原野,尾巴掃到山腳下。迷宮內的路徑蜿蜒曲折,複雜多變,即使拿著地圖一步步尋找,要順利的走出來也是不容易的,難怪有人會在裡面迷路一整天。

我的思緒正在迷宮內穿行,一輛馬車從迷宮後面閃現出來,一路顛簸跑到山腳下。馬車停穩後,梭梭從上面跳下來,身後跟著農莊的工作人員,兩人拎著竹筐趔趔趄趄跑上山來。三堆蘋果剛好裝滿三筐,抬到山下的馬車上,工作人員一抖韁繩,溫順的馬兒載著我們向村口跑去。坐在馬車上涼風颼颼,剛剛因搬運蘋果而燥熱的身體立刻變得涼津津,旖旎的田園風光再一次展現在我眼前,像電影畫面一掠而過,在心底留下模糊的色彩和無限眷戀。

「今天的人太多了,工作人員都忙不過來,我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馬車。你睡了多久,是不是等急了。」梭梭又開始不停地說,像一個孩子做了件令他得意的事,急於告訴他人。我問她這些蘋果都帶回家嗎?梭梭說只帶一點回去嘗嘗鮮,其餘的都送到農莊作坊裡做成果醬。

馬車在作坊門口停下來,梭梭擇了幾隻大蘋果留下來,其餘的都送進作坊,過磅登記後,這一天的活就算幹完。農莊裡的作坊是專門對農副產品進行深加工,按傳統工藝製成特色食品。兩個星期後梭梭送給我三大瓶果醬,橙紅色的果醬像凝脂一樣半透明,香甜爽口,風味濃郁,這樣的果醬你是從超市的貨架上買不到的。

責任編輯 發炎

未來之戀

未來之戀<27>

作者: 大風起兮  發表時間 2006-07-19 20:03:27 人氣:1318

大火從一間臥室燒到天花板,然後火苗躥到屋頂,將整棟房子籠罩在火海中,遠遠就看到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巨大的火舌肆無忌憚地舔舐夜空。當消防隊員趕來時整棟房子已經變成一堆大柴火,發出辟劈啪啪的聲音在地上燃燒得正旺,火焰照亮半邊天空。在火災現場幾十米遠,人們就感到炙熱的氣浪灼人肌膚,房子外面幾株大樹都已烤焦,捲曲的樹葉隨時都能點燃,嗆人刺鼻的煙塵幾乎令人窒息。一群狗在火場外齊聲狂叫,焦躁不安的搖動尾巴從一頭跑到另一頭,還有一群鸚鵡在火場上空盤旋,不停地扇動翅膀,發出「呱、呱」的慘叫聲。這場大火從深夜一直燒到天亮,消防隊員幾乎沒有辦法控制火勢,只能等著它燃盡熄滅,變成一座焦黑焦黑的廢墟。火災熄滅後,人們從現場找到兩具屍體,一具屍體是老管家的,另一具是一名女性屍體,年齡六十歲左右,消防隊員是在一間密室發現她的。這具無名女屍的到底是誰,一時無法鑒定,和木木有關聯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從來沒有人在木木家裡見過她。無名女屍成了這場火災中的一樁懸案,長久以來引起人們種種猜測。

巍巍木在這場火災中倖免於難,客觀上講那身鎧甲擋住一定的火勢,為他保留一絲生存的機會。兩位勇敢的消防員在廚房的地板上發現了木木,當他們冒死將他從火海裡拖出來時,那身鎧甲燒得通紅通紅。消防員一邊用水給鎧甲降溫,一邊像剝龍蝦一樣剝下滋滋冒著熱氣的鎧甲,發現全身血肉模糊的木木還有一口氣,喜極而泣人們趕緊把他抬上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送進醫院。

木木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燒傷治逾後變得面目全非,鼻子和耳朵都燒壞,只剩下一點肉疙瘩,嘴唇也燒壞不能閉合,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全身爬滿蚯蚓一樣的傷疤。他已經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怪物,沒有人願意看他第二眼。住院治療期間,木木安靜的時候像個乖孩子,溫順的接受醫護人員為他打針、上藥、拆換紗布。一旦他狂燥起來,就變成一頭野獸,不准別人靠近他,這個時候他往往爆發出可怕的能量,站在床頭一躍能蹦到天花板上,一拳能將門板砸個大洞,院方不得不請來四名身強力壯的保鏢才能制服他。這是恆星災變般的過程,一個人瘋了,也就徹底的自由,在同命運的抗掙中贏得最終的勝利。現在他的歸宿就是瘋人院。

那座名為「金色池塘」的瘋人院坐落在老城區,自從一百年前最後一個瘋子在這裡死去,它就一直空著,等待的新主人到來。由於時間太久,人們已經忘記它的存在,許多住在附近的居民,經常從門口走過,偶爾望上一眼這間草木深深的大院子,一輩子沒明白它的用途。木木的到來,讓瘋人院的工作人員終於有事可幹,精神大為振奮,從在這裡第一天上班起,他們就盼望著盼望著有個瘋子出現。瘋人院裡有一名院長,他是一個乾癟的老頭,尖尖的下巴蓄著一略山羊鬍,已經快到了退休的年齡,他守著這座空院子干了三十年,沒有見到一名瘋子不能說是一生最大的遺憾。另外還有三名醫護人員,一名保安人員,其中最年輕的護士是從學校剛畢業分來的,大家一路唱著歌,興高采烈地把木木接到瘋人院。在這之前他們誰也沒有見過真正的瘋子,對待木木百分百的熱情,一點不厭惡他醜陋的外形,甚至在木木到來的第一天還為他開了歡迎派對,老院長做了隆重的講話:「歡迎我院第一名病人到來,這是我們一生最有意義的時刻,我們將不再為碌碌無為的人生而感歎。我們將竭誠為病人服務,要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照顧他。木木,歡迎你的到來,謝謝你的到來。」

工作人員開始忙碌起來,他們把院子重新打掃乾淨,修剪了草坪和樹枝,每一間病房和辦公室都重新清掃擦洗一遍,認真消毒。他們每天都來得很早,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工作中,找出從未看過的病理書籍拍去上面的灰塵,津津有味的鑽研起來。院長每天都要召開討論會議,討論對病人的治理方案,將剛剛從書本中獲得的知識一條條應用在木木身上。他們按時給他吃藥,按時為他理療,按時為他洗澡,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每天晚上睡覺時,為了防止病人在夜裡病情突發傷到自己,他們用鎖鐐把木木牢牢捆在病床上。

巍巍木安靜地在瘋人院度過六天。第七天早晨,當一位女醫護人員打開病房門時,發現木木並沒有躺在床上,像往常那樣等人來打開鎖鐐。床上沒有人,地下也沒有人,被打開的鎖鐐丟棄在床腳。女醫護人員目瞪口呆,她在心中問自己:我早上已經來過嗎?很快她想起來那是昨天早晨的事,今天早晨絕對沒有來過。她立刻神色慌張,拖著高跟鞋「啪、啪」地跑到院長辦公室,氣喘吁吁將此事報告給院長。院長正在吃早點,聽說巍巍木不見了,差點沒把舌頭吐出來,他把早點用報紙裹起來扔進垃圾桶,馬上找來所有的工作人員三言兩語的說明情況,吩咐大家仔細尋找。於是眾人分頭尋找,從一間間病房找起,翻箱倒櫃,不放過任何可以藏匿的角落,然後找到廁所、浴室、儲物間、娛樂室,最後又找到院子裡,仔細扒開每一片草叢,翻遍了瘋人院的各個角落,都沒有發現木木的蹤跡。醫護人員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瘋子巍巍木失蹤了,他像一滴液體從瘋人院裡蒸發掉,沒留下一點痕跡。

院長認為事態很嚴重便到警察局報案。他故意誇大事實,說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瘋子,隨時可能幹出殺人放火的勾當,聽起來比一個潛逃的罪犯危害更大。院長要求警方協同他們一起搜捕瘋子巍巍木。警方同意了他的要求,派出大批警員,動用直升飛機和警犬,以瘋人院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搜尋。大街小巷出現醫護人員和警員忙碌的身影,他們手持木木的照片攔住路人便問:見過此人沒有?一臉嚴肅的警告路人,此人是個瘋子,極端危險,如果發現他的蹤跡請立刻報警。可憐的路人看見木木那醜陋可怖的照片,嚇得扭頭就跑。哪裡是個人,分明就是個怪物。很快城中流言四起,有一個人獸混血怪物從實驗室裡跑出來,他長著人身獸面,滿嘴鋒利的獠牙,專門在黑暗中襲擊人類。整個城市變得惶恐不安。儘管警方在電視裡一再申明沒有什麼怪物,只是一個瘋子,請廣大市民不要恐慌。可沒有人相信警方所說的,不斷有人遭襲擊的消息傳來讓大家認定那就是一個混血怪物。天剛剛黑就沒有人敢出門,街上行人稀少,商店早早打烊關門。昔日的不夜城冷冷清清,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氣氛中。

市民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歷史上在2105年的確發生過「人獸怪物」事件,當時轟動整個世界,直到現在還有許多關於它的傳說。這個怪物是人和狼的混血體,人們稱他為皋。皋的誕生完全是一位生物學家的瘋狂之舉,他在實驗室裡成功地將人的基因和狼的基因嵌合在一起,培育出世界第一例人獸混血物種。杲出生後,一直被關在地下室裡,他在地下室裡呆了二十年,唯一的娛樂就是看電視,通過電視他學會了很多知識,認識了外面的世界,他的思維完全和人類一樣正常,他像狼一樣忍受著孤獨。直到有一天,他愛上一擋晚間新聞節目的女主播,他給她寫信傾訴內心的孤獨,說些奇怪的話,隱隱約約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生活開始變得有滋味。愛情的力量促使皋走出地下室,每天晚上當女主播錄完節目下班後,他就悄悄的跟在後面護送她回家。一天晚上女主播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夥歹頭,這群蓄謀已久的傢伙將從她從車中拖出來準備施暴,皋正好趕到,他從草叢中一躍而出,撲倒在一個歹徒身上,用鋒利的狼牙咬斷他的喉嚨。其他的歹徒看見突然躥出一個食人怪物,嚇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女主播早就嚇得神志不清,看到一個怪物向自己走來,當場暈倒。一位路人剛好看見最後一幕,立刻打電話報警,聲稱在中央公園附近有食人怪物。當警察趕來時,看見躺在地上的兩具屍體<女主播只是昏倒在地>,以及站在一旁滿嘴鮮血的怪物,立刻作出射殺決定,將皋亂槍打死。皋無限深情地看了女主播最後一眼,踉踉蹌蹌地走開,一頭栽倒在地,結束他短暫而孤獨的一生。整個事件越傳越恐怖,人們最終記住的是一個食人怪物,人獸混血物種從此被嚴令禁止。只有女主播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保持沉默,選擇終身未嫁方式來紀念這個特殊的戀人。

五天後,警察在一個廢棄的地鐵站找到巍巍木,他和一群乞丐生活在一起,安然自得。那群乞丐也不嫌棄他,將乞討來的食物和水分給他,讓他五天來一直有吃的不曾餓著。木木看見警察走過來立刻扔掉手中的饅頭,變得狂燥不安,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不讓人靠近。警察們被他的樣子所嚇愣,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過了一會兒木木安靜下來,一位年輕力壯、喜歡逞能的警察走上去,拽住木木的衣領,強行想把他從乞丐中間拖出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卻把手送到木木嘴裡,被木木死死咬住不放。小警察痛得「哇、哇」大叫,喊爹喊娘,逗得旁邊的乞丐們開懷大笑。

眼看這個小警察的手指將要咬斷,這個時候雷倫娜出現了。這個女孩是從遙遠的南安第斯山脈腳下一個小鎮趕來的,這個小鎮曾以出產祖母綠寶石而聞名世界,據說上等的祖母綠寶石能平息風暴,治療憂鬱和狂症。雷倫娜和木木同齡,,同許多女孩一樣,她毫無理由的愛上木木。與別的女孩不同的是她的愛非常執著,木木的每一首歌她都喜歡,她幾乎每天都要給木木寫信,向他講敘述自己的生活,傾訴內心的煩惱和快樂。她夢想有一天能嫁給木木,夥伴們因此嘲笑她,她只能祈禱上帝幫她實現夢想。當她看到木木失蹤的消息後,憂心如焚,立即告別父母,帶上家傳的一顆祖母綠寶石,千里迢迢的趕來尋找。她幾乎和警察同時找到木木。

「放開他,木木。」 雷倫娜撥開人群,衝了進來。只見她一頭栗紅色的長卷髮,身材嬌小,穿著一件寬大的麻布長袍,像傳說中的林中仙女。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的項鏈上鑲嵌一顆碩大的祖母綠寶石,如雨後草地,流出濃郁艷麗的綠色。

說來也巧,剛剛還咬住警察的手死死不放的木木,看見雷倫娜就鬆開了口。可憐的小警察痛得直哆嗦,抱住自己的手不停的甩動,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木木,我是雷倫娜,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雷倫娜跪下身來,把木木摟在懷裡,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落在他身上。

「你來做什麼?」木木再一次開口說話,伸出手像瞎子一樣抹去雷倫娜臉上的淚水。

「我來找你的,我來晚了,讓你受了苦。」 雷倫娜輕聲說,抓住木木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上。

「你真的是雷倫娜?」木木問。

「我是雷倫娜,我是的,木木,你還記得我。」 雷倫娜激動的說,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我哪兒也不想去。」木木執拗的說。

「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好」木木點頭答應。

雷倫娜抱著木木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中又是喜又是悲,雖然現在的木木和曾經的他截然不同,她卻發現自己更愛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男人,摟著他心都快要碎了。木木安靜的躺在雷倫娜懷中,覺得她的胸脯既溫暖又柔軟,靠在上面很舒服。他那張燒壞的臉已經不會笑,但眼中流露出快樂的神色。他不停擦去雷倫娜臉上的淚水,叫她不要哭。雷倫娜笑著答應,淚水卻一邊流下來。圍觀的人被眼前一幕所感動,眼含熱淚,一片哀聲歎氣。

瘋人院院長接到通知,急急忙忙地趕到地鐵站,當他撥開人群看到木木安靜的躺在雷倫娜懷中,絕望的感到他們已經失去這個瘋子。

「把他還給我們,他是個瘋子,我要帶他回瘋人院。」他衝到雷倫娜面前,幾乎是在哀求。

雷倫娜沒有理睬,她在和木木低聲交談,像哄孩子一樣哄著他。

「把他還給我,他是個瘋子。」

一位小乞丐覺的院長低三下四的樣子很討厭,從兜裡掏出半塊乾硬的饅頭,砸到他臉上。其他的乞丐紛紛效仿,頃刻間麵包渣、果核、空飲料瓶子、破鞋子像炮彈一樣向院長身上砸去。老院長抱頭鼠躥,狼狽不堪地鑽進人群,躲在警察身後不敢露面,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看到這種情況,一位負責此次行動的中年警察走出來,他抄著手站在雷倫娜面前問道:「姑娘,你是他的什麼人?」

「從現在起我就是他的妻子。」 雷倫娜站起來高聲回答,以便讓現場所有人聽清楚她的聲音。她的目光越過眾人的頭頂,對木木的愛讓她內心升起一團莊嚴、聖潔的火焰。

中年警察咳嗽兩聲說:「他可是個瘋子,是個——」他想說閹人二字,可又覺得不妥,馬上收口。

「我不在乎,他是我的愛人,是神為我欽定的唯一愛人,我愛他!」 雷倫娜拍著胸脯說。

「可是按規定我們必須把他送回瘋人院,那裡才是一個瘋子的歸宿。」中年警察在心裡完全被這個女孩的言辭所打動,表面上還擺出公幹的態度。

「他不是瘋子,他說過哪兒也不去,我們就呆在這裡,即使乞討我也要養活他。」

乞丐們歡呼雀躍,對雷倫娜的加入表示熱烈歡迎。一列地鐵呼嘯而來,車窗內閃過一張張冷漠而麻木的面孔,彷彿這是一段不愉快的旅途。

「這不行,萬一他發病了怎麼辦,那很危險。」

「我說過他不是瘋子,有我照顧他,他會很安全。」 雷倫娜堅定的聲音再次讓 人們感到這個女孩的善良和癡情,人群中一陣騷動,掀起一片讚許聲。

一位老乞丐從人群中走出來,他長長的白鬍子垂到腳尖,他揮揮手讓大家安靜下來,高聲說:「讓我們來為這對新人證婚吧。」人群中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他走到木木身前莊嚴的問道:「你願意娶雷倫娜為妻嗎?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都不離不棄。」木木回答我願意。他又問雷倫娜:「你願意嫁給木木嗎?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都不離不棄。」 雷倫娜回答我願意。木木摟過雷倫娜在她臉上親吻一下。人群中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大家圍上來跳呀唱呀,為這對新人送上真誠的祝福。

第二天,人們就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地鐵出口乞討,一個混身燒傷面目無比醜陋的男孩依偎在她身旁,他們安靜的坐在地上,面前放著一隻玻璃缸。陽光彷彿總是照在他們身上,他們臉上沒有半點卑下、痛苦的神色,旁若無人的享受快樂、恬淡的時光。步履匆匆的路人經過他們時,忍不住放慢腳步,心中湧起濕潤的感動,因為愛情,因為命運,說不清楚。世界各地的歌迷很快知道雷倫娜和木木的愛情故事,大批大批的歌迷湧入這座城市,懷著朝聖般的心來拜見心中的偶像。他們在玻璃缸中投下大面額鈔票、珠寶、甚至支票,他們不想再打攪這對情侶的生活,悄悄的來又悄悄的去。一年後,木木和雷倫娜用乞討來的錢重新在燒燬的廢墟上蓋起一所大房子,他們沒有住進去,把這座大房子贈給慈善機構,作為庇護所為流浪街頭的人提供棲息之地。

從此,人們在這個城市再也沒有見過木木和雷倫娜,有人說他倆去了雷倫娜的家鄉,也有人說他倆去了南太平洋上某個不為人知的小島,關於他們的傳說一直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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